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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结局


(上)

        北宫,天子寝殿。

        皇帝噩梦惊醒,慌忙叫人:“来人!”

        董泰走了过来,一脸担忧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静静看了他片刻,说道:“你出去,叫周节过来。”

        董泰低头的时候,脸上显出一丝忧心忡忡,他声音却平稳:“是。”

        董泰望着周节走进天子寝殿,只感到心惊肉跳,他想,天子会不会开始厌弃他?

        他猛地摇了摇头。

        不会,他身后的代王,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

        周节来到皇帝身边,扶起皇帝。皇帝才从噩梦中醒来,有些后怕地问道:“周节,你上次说,洛京流行的童谣是怎么说的?”

        周节恭敬说道:“燕啄玉,阻黄河,南北倾,不得生。”

        “燕啄玉,阻黄河,南北倾,不得生……”皇帝怔怔念着,他说,“我做梦梦到了不好的东西。”

        皇帝说道:“啄玉,莫非是在隐喻大郎?或许……玉是在说良玉,燕……大郎封地是代国,但自古就有燕代之地的说法,这三个字,莫非是说大郎会招致祸患?”

        周节轻轻带着笑:“陛下多思了。”

        他一边为皇帝捶着背,一边思绪飘远。

        如今,代王权势赫赫,渐渐地,连天子都有些忌惮。代王对薛美人心中有大逆不道的想法,皇帝也有所耳闻。

        这些,代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他一直是天子最重要的儿子。

        不久前,赵王齐琰派人私下找到了周节,要他将洛京童谣之事务必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这童谣当然是齐琰刻意派人传播的,然而国朝阴阳谶纬之说盛行,上至天子,下至匹夫,无人不会在意。

        “燕啄玉”三字,可以看做是隐喻“琢”这一字,也让人联想起带“玉”字的薛良玉。

        黄河乃国之根本,“阻黄河”所以祸事至,南北倾倒,民不聊生。

        周节劝慰道:“陛下仁德,体恤百姓,广纳贤才,上天也会感念陛下的功绩,就算这童谣是真的,也是对陛下的警示,陛下当然可以避免。”

        皇帝念着“体恤百姓,广纳贤才”,面上神色松泛了一些。

        他强忍着头痛问道:“先前征辟了几个郎官,果真是贤才吗?”

        周节说:“学问好,名声好,依照奴婢看,都是大才……其中那位云中郡虞昭,名声尤显,有人夸他,有人骂他。”

        皇帝来了兴趣:“哦?为何?”

        周节说:“夸他的赞扬他的品行,骂他的,只说他是虞阳之子,当然,这人究竟是好是坏,奴婢不敢妄加推断,陛下一定能慧眼识人。”

        皇帝说:“朕倒想亲眼见见这虞昭,他来兰台上任的时候,带他来北宫见朕。”

        周节忙道:“是。”

        虞家深夜依旧点着灯。

        虞枝枝和齐琰围在桌子边上说话,烛芯炸了一炸,火星子四溅,齐琰伸手挡住虞枝枝的手,手背被烫了一下。

        虞枝枝不知该不该安慰他,这样显得小题大做,于是她装作没有看见。

        齐琰哼唧:“疼。”

        虞枝枝眨了眨眼:“我去拿药膏。”

        齐琰道:“你吹吹。”

        虞枝枝一阵无言,她起身去取了药膏,细细涂在齐琰的手背上,说道:“念念都没这样娇气的。”

        齐琰一阵轻笑,收敛了故作委屈的神色,他望着低头给他仔细搽药的虞枝枝,忽然出声道:“父皇决定召见你,大约就在几天之后,那时,范公会召集士人,一齐为你父亲沉冤昭雪。”

        虞枝枝抬头看着齐琰,她眸中有灼灼的光:“我准备好了。”

        齐琰叹口气,却没有再多说劝阻的话。

        他握紧虞枝枝的手,说:“我会护你周全。”

        烛火摇晃了一下,虞枝枝笑着将头埋入齐琰肩头:“我相信殿下。”

        齐琰用灭烛罩盖熄了一点明光,屋内霎时间一片漆黑。

        虞枝枝不解抬起头,她看不清楚齐琰的表情,她只听见齐琰说话:“趁着念念被黄姆妈抱走……”

        虞枝枝呆愣。

        齐琰继续说:“我嘱咐了今晚不要将她送过来……”

        虞枝枝刚想骂他哪有这样当父亲的人,就被他的唇舌含糊地堵住了。

        齐琰呼吸微乱,说道:“安置吧,枝枝。”

        虞枝枝头昏目晕地被放倒在榻上,齐琰一手解开了她的衣带,另一手带着她的手指探向自己:“我有多想你……”

        ……

        天尚未亮,齐琰就起身穿衣。

        虞枝枝醒了,齐琰察觉到,他将她按回榻上,亲了亲她的唇角。

        虞枝枝迷迷糊糊回应着,在齐琰松开之时问道:“这么早,要去哪里?”

        齐琰说:“左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宫里的布置也要开始收尾。”

        虞枝枝了然地点点头,她伸手用力抱了一下齐琰的腰:“要小心。”

        齐琰亲亲她的额头:“你也是。”

        早起的分别都是黏黏糊糊的。

        虞枝枝在齐琰离开后,小睡了一个回笼觉,然后起身给范华写信,又去看了虞昭。

        正在姐弟二人说话之际,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黄姆妈急忙进了屋,说道:“女郎,宫里来人了。”

        虞昭望向了虞枝枝,立刻意识到这是皇帝要召见“虞昭”,虞昭说道:“阿姐,我去。”

        虞枝枝摇头,按住了虞昭的手:“不。”

        虞昭不听,他费力推着轮椅就要出门,却被虞枝枝挡住了门,虞枝枝冷静吩咐:“姆妈,将门关上。”

        黄姆妈稍显犹豫。

        虞枝枝再度命令:“姆妈!”

        黄姆妈只好出去锁上了门。

        虞枝枝来见宫中宣旨的太监,她本以为皇帝的召见会晚上几天的,但事急从权,如今已经顾不得那许多。

        虞枝枝一面走一面吩咐黄姆妈:“快派人去赵王和范公那里送信。”

        虞枝枝来到太监跟前,跪下接旨。

        太监念完旨意,低头看少年人不悲不喜,宠辱不惊,心中暗暗称奇,他哪里知道虞枝枝如今几乎以准备赴死的心境来接旨的。

        太监忽然听见不远处屋舍的门在咚咚作响,他努力忽视,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虞郎君,那间屋子是不是有人要出来?”

        虞枝枝回头,淡淡说道:“是关了一只猫。”

        她对太监笑道:“公公,快走吧,天子召见不可耽搁。”

        太监回过神来:“对对,快随我速速进宫。”

        等到虞枝枝走后,黄姆妈担心虞昭,于是将门打开,她劝道:“小郎君,既然女郎去了,你再打算做什么也是徒劳的。”

        她看着虞昭扶着轮椅往前去,动作急促,慌忙拦下:“小郎君!”

        虞昭咬着牙说道:“姆妈,我要立刻进宫见赵王,立刻!”

        虞昭赶到明光殿,一路上,他愈来愈焦急。

        领他入宫的太监七嘴八舌将虞枝枝面见天子的事告诉了他。

        这是今日宫中吓死人的大事。

        在天子召见“虞昭”之际,“虞昭”不怕死地开始说起三年前的鲜卑之战,要为背负污名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将矛头对准了代王齐琢。

        那是天子最疼爱的儿子,代王齐琢啊。

        早在三年前,就有人暗示过天子,代王与鲜卑之败有关,那人全家都被流放交州,正是当年的太尉卢光。

        而如今,一个才上任的小小的郎官,竟然也敢说起当年之事。

        那“虞昭”胆大不止于此,他不光说了三年前的鲜卑大败,还拿出了代王和董泰结党的证据,翻出了当年董泰逼死并州刺史陈季一家的旧事,更别提代王逼迫民女和纵容恶奴当街杀人的丑事。

        据说,当时天子震怒。

        而“虞昭”没有被吓到,慢声细语地说,三年前,他因撞破代王在高柳县的阴谋,差点遭代王毒手,代王刺向他的羽箭,至今还埋在高柳县的土中。

        真正的虞昭听了这些,脸色有些发白,他不住地自言自语:“完了完了。”

        虞昭经过殿庭,看见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虞昭问道:“那是什么?”

        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为首的是范公,仔细瞧,三公九卿也赫然再列,还有数不清的士人,百官在殿庭哭请,要彻查当年之事,诛灭……”

        太监将声音吞了进去。

        那些人要诛灭宦党,虽然他不是他们要诛灭的董泰一党,但也感到有些害怕。

        转眼间,虞昭跟随太监来到了明光殿。

        但他并没有在明光殿找到齐琰。

        殿中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皇帝面色沉凝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少年人。

        她虽然是跪着的,但脊背挺得笔直。

        虞枝枝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一时会让皇帝动怒,但只要他冷静下来,他就会回想起齐琢近日的种种出格之举。

        齐琢的权势赫赫,齐琢的只手遮天……齐琢窥伺皇帝的女人。

        他对皇帝的女人都开始有了野心,焉知他不会对皇帝的位置有野心?

        那些事其实都刺在皇帝心中,他不会毫无芥蒂。

        虞枝枝心惊胆战地用余光看着皇帝。

        有些不妙。

        气头中的皇帝不会冷静下来思考她的话,进而怀疑齐琢。他会一时冲动将她这样的忤逆之辈赐死。

        然后才会在独处时慢慢思考,直到有一天他下定决心。

        虽然她存着赴死的想法,但意识到她即将会被赐死,虞枝枝依旧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皇帝紧锁眉心,又望了一眼殿外跪着哭请的群臣。

        他感到怒气蓬发,这些人在以大义为刀,逼迫着他拔除宦党这个爪牙,生剐齐琢这团血肉。

        皇帝想要将这些人通通投入大牢。

        他刚抬起手,忽然听到悠悠的琴音从内殿传来。

        皇帝一怔,急迫地问身边的太监:“谁在内殿?是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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