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醋醋。
“幸会。”
兰仲白站起来,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面前之人。兰仲白一向从容不迫,可面对这个言齐,竟然让他生出了一点紧张之感。
兰仲白谦虚请教:“请问该如何称呼言兄?”
学子之间都以表字相称,兰仲白打量齐琰年岁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几二十,但焦子阳都叫他表兄,那他大约及冠了。
可齐琰却说:“无字。”
兰仲白一怔愣。
桌上三人都有些尴尬的样子,只有齐琰从容自若,他倒了一盏茶,问道:“仲白兄尊名是哪个字?”
兰仲白的“仲白”二字,是他的表字,他说道:“单名一个‘瑛’。”
齐琰眉间微动,他忽然看了虞枝枝一眼,盯得虞枝枝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他转眼看兰仲白,似笑非笑:“瑛者,石之有光者也。”
瑛是似玉的石头。
兰石……石兰?
在虞枝枝逃跑后,齐琰曾去过西偏殿,他找出了一本虞枝枝藏在角落里的小册子。
上面的每一页,都是写给石兰的信。
齐琰想到这里,笑容都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看向虞枝枝,虞枝枝偏头看兰仲白,没有注意到。
兰仲白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想齐琰的深意。
边上的虞枝枝好奇念着:“兰瑛。”
兰仲白略有羞赧地说道:“我的名字很奇怪?”
虞枝枝摇头:“不、不奇怪,很配你。”
焦子阳仿佛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东张西望看老鼠在哪里,结果发现是他尊贵的表兄将手里的珠子捏得嘎吱作响。
齐琰沉着脸看着虞枝枝,他按捺不住想要直接将她从兰仲白边上扯开,拉着她塞进马车里,关在暗无天地的囚笼里,按照从前的打算,日日夜夜戏弄她。
但他耐着心忍了下来。
沉不住气的人才是输家,而他绝不会是输家。
他要认真和虞枝枝玩这场游戏,他要虞枝枝哭着对他说,她错了。
转瞬间,齐琰神色恢复如初,甚至带着如大雪初霁的和煦,他转眼扫了一眼焦子阳,焦子阳立刻假装不经意地移开打量的视线,坐得笔直。
齐琰用眼神示意焦子阳带着兰仲白一起滚。
焦子阳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齐琰开口:“子阳,茶还没吃完?”
焦子阳忙将口中的茶水吞了进去,好像还吞了几片茶叶,他狼狈咳嗽着,站了起来:“回表兄的话,吃完了,我们走吧。”
兰仲白跟着站了起来,虞枝枝见状也要起身,腿还没站直,就感到腕上一紧,她趔趄着坐了下来。
焦子阳愣神,兰仲白转身,他看着齐琰搭在虞枝枝腕上的手,拧了眉。
在他的注视下,齐琰的手指缓慢地顺着虞枝枝的腕往袖子里划去,他垂着睫毛看虞枝枝:“虞昭,我有话和你说。”
虞枝枝头皮发紧,齐琰的手指一寸寸地抚着她的小臂,让她不安的同时引起了一阵激栗。
虞枝枝不得不承认,她很熟悉齐琰的触碰。
但她已经决心和齐琰划清界限。
她尝试缩回手,本以为有些困难,但齐琰轻飘飘放开了。
她有些愣神,顿时怀疑自己多想了,齐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拉她坐下。
虞枝枝忍着耳垂的一点薄红,正色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齐琰扫了一眼站在这里分外讨嫌的兰焦二人,慢吞吞对虞枝枝说:“早上你‘起不来’的事,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个医师……”
虞枝枝慌忙打断他:“咳咳,我说过,我很正常。”
齐琰垂眼轻笑一声:“我却有些不正常,我早上看到你才‘起来’的,我正要和你仔细说说这件事……”他的语气变得轻微和含糊,“你确定要他们两人一起听?”
虞枝枝忽地站了起来,她察觉到她反应奇怪,又不自在地坐下,她对兰焦二人说道:“仲白兄、子阳兄,你们先去,我的确有事要和言齐说。”
兰仲白和焦子阳听了一头雾水,什么起来不起来的,起个床的事,有什么听不得的?
但兰仲白是谦谦君子,他自是懂得非礼勿听的。
焦子阳不是君子,而是个霸王,只是这霸王在齐琰的淫威之下也不敢放肆。
于是兰仲白和焦子阳二人相继拱手离去。
兰焦二人走后,虞枝枝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她挪着身子,离齐琰远了一些。
她绷着脸说:“言齐,别太过分了,你有病,自己去治,不要和我说这些混账话。”
面对齐琰,虞枝枝是一贯做小伏低的,但她已经不是仰仗齐琰鼻息的小宫女了,她现在是虞昭,死都不怕,还怕齐琰做什么。
齐琰一本正经道:“什么混账话?我见你早上赖床不起,怕你犯了嗜睡之症罢了,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虞枝枝狐疑地看着齐琰,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有一片坦然,虞枝枝蹙着眉:“没什么。”
她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
齐琰又一次拉住她。
隔着袖子,他握住她的手腕,缓缓用力,缓缓松开一些,他动作莫名有些缱绻的意味。
齐琰略有怔愣,然后他笑了一下,方才的走神仿佛不存在。
齐琰说:“我初来乍到,你要帮帮我。”
他神态自若地这样说,好像他不是宫里的五殿下,而是一个新来的腼腆书生。
虞枝枝问:“我能帮你什么?”
赶走两个碍眼的人后,齐琰说话都兴致勃勃起来:“比如讲学的坐席,我才来,肯定没空位置,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虞枝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你忘了?老师昨日才回来,我根本没听过老师讲学。”
齐琰淡淡一笑,眸光暗一些:“你在敷衍我,虽然老师没回来,但助讲在,我打听过,你和兰焦二人一起听助讲讲经,我想想,有十几二十回了吧。”
虞枝枝尴尬移开了眼睛。
虞枝枝盯着桌面上的水渍,问道:“言齐,你为什么会来白氏山?”
是为了捣毁白氏山学门,还是为了伺机报复她?
齐琰理直气壮说道:“因为我敬仰范师高义。”
他话音刚落,有一儒生打扮的人走过来,对齐琰说道:“言齐,老师要见你。”
齐琰并不太想现在去搭理范华,但虞枝枝微笑看着他。
他才在虞枝枝面前说过,他敬仰范华。
齐琰不情不愿站起来,他没有直接跟着儒生离开,他用手撑在虞枝枝桌上,说道:“你等我回来。”
虞枝枝推脱道:“等你回来我就迟了。”
齐琰略加思忖:“帮我占一个坐席。”
虞枝枝面露难色。
齐琰露出笑容:“我有一套范师家传的《礼经》,贤弟不远万里,从青州赶赴洛京,只为得到范师点拨,怎会对这套《礼经》不为所动?你给我占席,我给你书。”
虞枝枝对这《礼经》兴致寥寥,可谁让她也是个“敬仰”范华的晚辈呢。
儒生还站在这里,虞枝枝只得说:“好。”
齐琰满意跟随儒生离开。
齐琰来到范华居住的草庐前,他站定撇了撇嘴,认定范华是在沽名钓誉。
范华家世优越,竟然选择住在深山一处草庐。
齐琰走进草庐,范华已经等了许久。
范华一见他先叹一口气:“赵王殿下,你昨日派人来威胁我将你收入门下,到底是作何打算呢?是要将白氏山学子都驱散吗?殿下这样看不惯我这老叟吗?”
齐琰掸了衣裳坐下来,他抬起头,似笑非笑:“我倒是要问范公,费尽心机将我的侍妾拐到这白氏山,范公这样看不惯我吗?”
范华尴尬一笑,然后正色说道:“殿下,你轻视了虞女,她不只是你的侍妾,她是寻求公道之人,你是为了私心,她是为了公心。依我说,殿下比不得她。”
齐琰嗤笑:“别使什么激将法,对我没用,我就是没有公心的人,我不会帮你们。”
范华捻着胡子若有所思:“殿下……在考虑帮我们?”
齐琰拧起眉,他像是要发作,但忍了下来,他冷着脸说道:“虞枝枝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别用这些文人的把戏让她去送死!”
范华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天边:“五殿下如果对阉党不恨,又怎会对董泰耿耿于怀?当年五殿下寄居并州陈氏家,陈公待殿下如同亲子,后来陈公全家被阉党陷害,陈公自刎死在殿下面前,殿下焉能不恨?”
齐琰脊背僵硬。
他幼年流离,被母亲带到鲜卑,又从鲜卑逃脱,被并州一个小女郎收留,后不告而别。
他辗转来到并州陈氏家中,过了短暂的几年安心日子。
陈季是一个正直到顽固的人,西北叛将率领羌人叛乱,陈季领兵平乱,即将攻城之际,董怀的人找到了他。
叛将用重金贿赂董怀,所以多年来,朝廷派来的大军从未打败过他。
陈季听了董怀说客的话,久久不语。
夜里,陈季秘密杀掉说客,趁着夜色攻打羌人,大获全胜。
消息传到董怀耳中,董怀怒不可遏,他被拂了面子,更是被断了财路。
他庇护的人被轻易杀了,从此有谁会来贿赂他。
董怀命人到陈季府中下聘,要娶陈季女儿为妾,以此来折辱陈季。
陈季及时回并州,将董泰的人乱棍打了出去。
董怀嫉恨上陈季,他回洛京后,贿赂叔叔宦官董泰,董泰向天子进言,捏造了陈季的罪证。
陈季不堪受辱,被逼走进槛车之前,自刎死在了齐琰的面前。
一腔热血的人留给了齐琰滚烫的热血。
从此齐琰厌恶阉党。
也讨厌一腔热血的人。
齐琰张开僵硬的手指,又重新握紧,他轻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报仇。你们这样搅风搅雨,只会白送性命。”
范华眼睛一亮:“殿下为何不和我们合作呢?”
“合作?”齐琰缓缓摇头,“我说了,我看不上你们。”
齐琰说完,也不管范华的反应,直接走出了门。
门外,同门师兄问他:“言齐,你得了范公单独点拨,定是受益匪浅吧。”
齐琰微笑:“是啊,受益匪浅。”
齐琰跟随其他人来到讲学的地方,他左右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虞枝枝,他略微有些失望。
然后他看见有两张空的坐席,一张坐席上放着的书册很眼熟,正是他的书。
齐琰嘴角浮起细小的弧度。
他走了过去,在虞枝枝为他占的坐席上坐下,等待虞枝枝来到他的身边。
没过多久,他看见虞枝枝从门口走了过来,美中不足的是,她身侧还跟着兰仲白和焦子阳两人。
齐琰决定暂时不和他二人计较。
虞枝枝朝齐琰走了过来。
然后……直接越过了他。
她似乎没有看见坐下的齐琰,她只顾着偏头和兰仲白在说话,偶尔点点头,偶尔微笑一下。
他们三人边说着话边坐了下来。
齐琰一直盯着虞枝枝看,直到面前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迎着齐琰冰冷的视线,这人毫无察觉地坐下,转头对齐琰说话:“言齐,这是我帮你占的座位。”
齐琰拧眉看他。
那人接着说:“我给你占了坐,虞昭说,你还要送一套《礼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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