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千叟宴
“我这许久没人来了, 难为你还挂念我。”福晋坐在窗下的暖炕上,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遮掩住内里的病气, 朝李氏笑得温和。
仅从她的神色,是半点看不出来之前与李氏有多么的不睦。
李氏附和地扬起笑, 眼睛在福晋的妆容和穿着上迅速划过。瞧见福晋虽然精神尚好,但身上的衣衫已经宽大许多,可想定是瘦了不少, 李氏思及府里关于福晋久缠病榻的传言, 心里信了几分。
“福晋这话可就见外了。”李氏摆摆手, “您是府里的王妃, 妾身自然是时时将您记在心上的, 每日都关心您身子是否康健。这不是怕扰了您的清净,才拖到这时候过来请安吗?”
福晋勾唇深意一笑, 拿起身边矮几上的茶盏, 低头抿了两口:“我这病总不见好, 在屋里养了许久,倒是让你们担忧了。”
李氏讪讪笑了两声, 借着这个话头,拐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件事上。她身子前倾,靠近福晋, 声音压得低低的:“福晋您许久不出门,怕是不知道, 外面可出了件新鲜事呢。”
福晋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儿?”
“就前不久,皇上给诚亲王和恒亲王都立了世子, 您说皇上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个了呢?”
福晋神色沉稳, 只扬了扬眉:“许是那两位府上的阿哥到年纪了, 也该立世子了。”
李氏瞧福晋这慢条斯理的模样,就知道福晋是等着她自己开口,李氏攥攥手心,笑道:“福晋说的没错,这种事儿也该早早定下来,免得各府上的阿哥们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
她话说到一半,便是欲言又止。
福晋朝她点点头:“你有什么话,但言无妨。”
李氏幅度极小地牵了牵嘴角:“妾身想说的是,皇上都立了那两位,怎么偏偏将咱们府上的忘了呢?况且……况且二阿哥也到岁数了,不比他们差多少。”
福晋闻言,放下了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氏。
李氏就当自己没看懂福晋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无论是按身份还是按序齿来排,二阿哥都该是咱们府上的世子,就像恒亲王府上一样,立的不也是侧福晋所出的长子吗?怎么皇上就单单跳过了咱们,妾身真是想不明白。”
福晋轻笑一声,并未点破李氏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从她这打听打听,为何二阿哥不是世子,除此之外,还想拉她下水,把二阿哥送到那世子之位上。
福晋虽因头疾缠身,鲜少出府,但她还不至于连这点机关都看不出来。皇上不立雍亲王府的世子,只可能有两个缘故,要么是皇上不喜,要么是四爷不愿。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福晋想要看到的。
这世子之位总不会一直空着,但皇上和四爷都心照不宣地将其略过,恐怕是心里早有了人选。
此人非嫡非长,还未到能被立为世子的年纪。
福晋掐了掐手心,将思绪抽回,望着李氏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愿意为二阿哥开这个口,原以为你早已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三阿哥身上呢。”
李氏眉心一跳,脸上的笑容险些端不住。她当然是偏向于三阿哥的,三阿哥身体康健,和她也更亲近,事事都听她的,不像二阿哥,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总是将她这个额娘的话当做耳旁风。
但李氏现在也看到了,皇上立的世子非嫡即长,这样比照下来,还是二阿哥更有优势些,反正都是她的儿子,先将世子之位拿到手再说。
“福晋说笑了,三阿哥年纪小些,妾身平日里确实要更偏爱他一些,而二阿哥是府里的长子,这王府的担子可都压在他肩上,妾身可不敢疏于教导偏宠偏疼,将他养成一副惫懒的性子。”李氏说道。
福晋浅浅勾唇,觉得李氏这般为自己开脱,也是有些可笑。
皇上和四爷都还未发话,将这王府交给谁,她便已经将二阿哥推到人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用意。
福晋虽厌烦李氏这副做派,但不能否认的是,李氏这想法恰好合了她的心意,福晋万万不想见到尤绾的儿子坐上这世子之位。
她开口道:“二阿哥也有十三四了吧,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可真快,转眼二阿哥也该娶亲了,你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李氏闻言一愣,转而便反应过来福晋的意思,忙道:“福晋记得没错,二阿哥是该娶福晋了。只是您知道,妾身日日在府里待着,哪有什么认识的好人家,若是福晋不嫌麻烦,不如您来帮二阿哥相看相看吧。”
福晋笑着点头:“我是他的嫡额娘,操心他的婚事是应该的,又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改日我帮他瞧瞧。”
福晋定的人选,自然会是出自乌拉那拉一族。
李氏虽不想二阿哥娶福晋娘家的姑娘,但只要想到这般一来,二阿哥便能获得福晋的支持,那便也没什么了,反正娶回来供着便是。
李氏得了福晋这句话,心满意足地走了。
瞧着李氏透着喜出望外的背影,赵嬷嬷走至福晋身侧,小声问道:“主子,您真的要扶二阿哥做世子吗?这府里除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可还有别的小阿哥呢,他们没有做侧妃的额娘,会不会更好拿捏些?”
福晋摇摇头:“二阿哥是最好的人选。三阿哥是个蠢的,只听李氏的话。四阿哥看着乖巧,但钮祜禄格格心思阴沉狠辣,不好对付,五阿哥和耿氏都是得过且过的性子。只有扶持二阿哥,咱们才能保住体面。”
赵嬷嬷有些不放心,觉得福晋想的太理所当然了些,她迟疑纠结地开口:“那主子爷会答应吗?奴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福晋喝止她,“我不信四爷真能跳过这么多儿子,去立最小的那两个,他再偏心元哥儿,也不能略过祖宗家法去!”
赵嬷嬷见福晋动怒了,连忙闭了嘴。
福晋坐在原地生了好长时间闷气,才起身往屋里去,想要歇着。
赵嬷嬷望着福晋的背影欲言又止,她想告诉福晋,这满人向来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若四爷真按祖宗家法行事,那这世子之位,可不就得落在六阿哥头上?
四爷祭拜皇陵归来,便已经是三月份了。
时值暖春,听闻皇上的病好了些,但还是留在畅春园,没有搬回紫禁城。
四爷也发话让府中诸人继续留在圆明园,他和尤绾道:“皇上这次不回宫,是为了六旬的千叟宴,待千叟宴办过,皇上应该还是要留在畅春园养病的。”
这样算下来,皇上大概是有一年多不曾回到紫禁城了。
尤绾听了蹙眉:“皇上的病情,真的这般严重吗?”
四爷也是愁眉不展,他在外行走,对皇上的身体更清楚一些。开春过后,皇上确实比去年好了些,但是隐隐有中风之像,更是诏大学士,宣谕“右手病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答奏折”,以免泄漏。
连批阅奏折都十分困难了,四爷怎么能不担心皇上的身体?
三月千叟宴,千余名耄耋老者来至京城,为皇上贺辰的彩棚从西直门一直搭到畅春园,当是难遇的奇景。
尤绾作为王府的女眷,自然是和后宫的各位嫔妃们一起参加宫宴。四爷府和十四爷府的福晋侧福晋们都围绕在德妃身边伺候。
尤绾注意到,这样大喜的日子,德妃虽然脸上一直扬着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细细看去,眸中淡淡地泛着忧愁,或许也是为康熙爷的身子担忧。
千叟宴过后,尤绾带着孩子们回到圆明园。
宜尔哈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兴奋地围着尤绾叽里呱啦,嘴里不停地说着自己在宴席上的见闻。
瑞哥儿性子安静些,今日也时不时插上两句,显然是开心极了。
唯独元哥儿负手不远不近地缀在额娘和弟弟妹妹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尤绾将几个孩子的反应看在眼里,进了天地一家春后,她让嬷嬷们先将宜尔哈和瑞哥儿带下去,招手把元哥儿叫到身旁。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尤绾摸摸元哥儿的头,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元哥儿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元哥儿抬眸看看额娘,他如今已经八岁了,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了下去,露出英气俊挺的五官,除了一双眼睛像极尤绾,其他地方都和四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抿抿唇,脸上露出几分郁色,低着嗓音道:“儿子今日见到了皇玛法,皇玛法似乎不太好。”
他这是在担心皇玛法的身子。
元哥儿虽然不常见到皇上,但每次进宫,皇上总会给他赏点什么,元哥儿对皇玛法的感情是极深的。
尤绾见他担忧,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今日都未见到皇上,也不知康熙爷的身子究竟差到什么地步,让元哥儿一个小孩子都忍不住跟着担心。
她将元哥儿揽到怀里拍了拍:“元哥儿别多想,皇上身边有太医有奴才,他们定然会用心照顾皇上的,或许过几个月,皇玛法就病愈了呢?”
元哥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龙印,对尤绾道:“今日皇玛法抽空叫我们过去查功课,我说得好,皇玛法便赏了我这个。”
尤绾瞥见那上面的龙纹,心里一颤,忙问:“皇上是只赏了你一个人,还是……”
元哥儿道:“大家都有的,只是用匣子装着,我也不知道别人拿到的是什么。”
尤绾松了口气,将这方小印塞回元哥儿怀里:“既然是皇上所赐,你就好好收着,别弄丢了,不能让……”
“不能让旁人知晓。”元哥儿接声道。
他将那小印收到荷包最里处,朝尤绾扬扬唇:“额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尤绾愣住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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