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洞房
掌柜搓着手, 为难道:“官人,我们店小本生意, 多给官员富商的内眷订做衣物。鞋袜乃女子私密之物,不方便透露给外人。”
掌柜以为摆出他们店的人脉关系后,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客人就该知难而退了。然而,那位皮相出众到近乎称得上漂亮的男子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波澜不惊地拿出一枚铁令牌。
掌柜朝令牌上瞄了一眼,隐约扫到一个“锦”字,就不敢再往下看了。掌柜脑门不断渗出冷汗,赔笑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大人稍等, 小的这就去取账本。”
陆珩亮出身份后, 所有人都变得很好说话。掌柜很快拿来账册,王言卿一页一页翻, 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对陆珩说:“二哥, 你看这里, 上个月初梁文氏在这里订做了一双鞋。”
梁文氏买的正是刚才那款新品, 鞋头缀着珍珠, 应当是为梁卫守孝特意订做的。陆珩粗略算了算,看珠子的磨损程度, 时间也合得上。掌柜还守在旁边, 闻言忙道:“这是小店新推出的样品, 娘子若是喜欢, 小人这就让伙计给娘子包上几双。”
王言卿现在做寻常打扮,但她在陆府里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哪用得着这里的鞋。她正要回绝,却见陆珩抬头,一双眼睛喜怒不辨地看着掌柜:“你叫她什么?”
掌柜吓得都结巴了:“这位夫人竟不是大人的娘子吗?”
王言卿尴尬, 忙道:“店家,你误会了,这是我哥哥。”
掌柜这时候才注意到王言卿还梳着未婚女子发髻,不由脸色讪讪。他见这两人姿态亲密,在人前毫不避讳地触碰交谈,便以为这是一对夫妻。至于女子叫男子二哥……女子多得是喊情郎哥哥,掌柜还以为这是人家的夫妻情趣呢。
谁知道,竟然是“亲哥哥”而非“情哥哥”。掌柜的一边赔笑,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又总是身体贴着身体而站,谁能想到他们是兄妹啊。
王言卿解释后自己也觉得尴尬,默默往前挪了一步。陆珩意味不明瞥了王言卿一眼,也没说话,对掌柜道:“账册我们收走了,用完了我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不敢不敢。”掌柜哪还敢让锦衣卫上门,赶紧说,“这本账册小店用不着,不敢劳烦大人们跑一趟,大人需要,随便拿去就是了。”
掌柜千恩万谢送陆珩和王言卿出门,看到这两人走远后,浑身都要虚脱了。伙计躲在柜台后面,小心翼翼问:“掌柜的,梁太太那双鞋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锦衣卫都来了?”
掌柜怒瞪伙计一眼,呵斥道:“锦衣卫大人的事,是你能问的吗?还不快去干活!”
王言卿和陆珩走出店铺,她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陆珩说:“所以,梁榕门口那枚珠子是梁文氏留下的。十六那天她不知为何去梁榕屋里,走动时不慎落下鞋尖的珍珠。当时天黑,梁文氏没注意到,结果第二天被梁芙发现。梁芙展示给梁彬后,梁彬转告梁文氏,梁文氏以为梁芙发现了她的秘密,遂起了杀心。梁芙是女眷,全天待在屋里不出门,梁文氏找不到机会下手,便偷了冯六的衣服,让梁彬穿上衣服假扮冯六,还掐着时间带人去捉奸,让梁彬在众人面前逃走,以此诬陷冯六和梁芙通奸,借官府的刀杀人。难怪她特意宣扬梁芙疯了,不让人和梁芙说话,还从外面请了驱邪符。驱邪是假,封口是真,她怕梁芙将她的事告诉外人,所以提前一步诬赖梁芙疯了。”
陆珩点头:“梁芙通奸一案的原委应当就是这样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梁文氏鞋上的东西落到梁榕门口,只能证明她来过梁榕房间,不能证明是她杀了梁榕。梁彬假扮梁榕出门,穿冯六的衣服构陷姐姐通奸,他和这个凶案也脱不了关系。仅梁榕一案,梁文氏和梁彬一个是主犯,一个是帮凶,罪名和量刑都不相同,该怎么确定这两人中谁是真正的凶手呢?”
王言卿皱眉,觉得棘手。梁文氏和梁彬的表情都不对劲,嫌疑程度不相上下,仅靠证词无法判断谁是主犯。而且,他们现在所有的推理都是猜测,要想定案,还需要证据。
王言卿想了一会,问:“梁芙说十六晚上她去找梁榕时,曾听到屋内有闷闷的声音,随后梁榕让她回去。会不会那时,凶手也在房间里,所谓梁榕的回话是凶手假装的?”
陆珩马上就明白王言卿在想什么,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女子压低声音,也能短暂伪装男人说话。仅靠着一点,无法确定真凶。”
王言卿低低叹了一声,小脸又沉重起来。陆珩看王言卿耷拉的眉眼、微微嘟起的嘴,忍不住轻轻笑了,抬手捏了捏王言卿的脸:“急什么,此案最重要的证据还没找到呢。”
“嗯?”王言卿疑惑,顾不上搭理陆珩不规矩的手,问,“还有什么证据?”
掌中肌肤如玉,触感极好,陆珩过完了手瘾,才不紧不慢道:“尸体。一个命案中,尸体永远是最重要的证物,没看到尸体前,任何推断都是空中楼阁。”
王言卿若有所思地点头,抬眸,圆润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二哥,我们现在要去找梁榕的尸体吗?”
她这样抬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巧礼貌的猫,这回陆珩不止手痒,心都痒了。他指腹蹭了蹭王言卿脸颊,心不在焉说:“我可不舍得让卿卿去找尸体。锦衣卫别的不济,人倒是不缺,让他们去找就行了。”
王言卿颦着眉,仔细想案子:“可是,保定府外那么大,该去哪里找呢?”
王言卿注意力转移,陆珩有点不高兴,故意说:“卿卿要是对我笑一笑,我就告诉你。”
王言卿抬眼,淡淡扫了陆珩一眼,转身走了。陆珩赶紧将人拉住,放低了姿态哄道:“好了,我和卿卿开玩笑的。卿卿的要求,二哥哪舍得拒绝。十七那天,梁文氏带着儿子回娘家,梁文氏那么宝贝儿子、贪慕享受的人,怎么会一个奴仆都不带,让儿子赶车呢?他们多半是去抛尸了,查他们出城后的行踪,就能知道梁榕的尸身在哪儿。”
到了这一步,事情基本已经水落石出,剩下的唯有找证据而已。陆珩已经没心思敷衍梁家人了,他懒得回梁家,直接去了卫所,出示自己的身份令牌。保定府锦衣卫卫所瞄到上面的陆字,表情都裂了,没一会,保定府大小官员就聚在陆珩跟前,问:“指挥使,下官不知您亲临保定府,多有怠慢。不知,指挥使来保定有何贵干?”
先前陆珩调查冯六时,也动用过锦衣卫的关系,但那时他用的是假身份,如今这块才是他自己的身份令牌。他们日昳时分抵达保定,一下午跑了好几个地方,不知不觉,天都黑了。陆珩扫了眼日头,说:“起风了,先安排一个干净的客房,不用泡茶,送热水过来。”
保定府官员一听,连忙应是,赶紧跑下去给指挥使安排休息的地方。他们散开时,全老老实实垂着眼睛,偶尔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往指挥使身后扫了一眼,立刻被同袍拉走。
傍晚的风越来越大,寒气像刀子一样刺骨。陆珩转身,拉了拉王言卿的兜帽,问:“卿卿,还冷吗?”
王言卿摇头:“我没关系,先查案子要紧。”
陆珩替她拉斗篷时无意碰到王言卿的脸颊,冰凉一片。他去碰王言卿的手指,果然,冷的像冰一样。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给她取暖,说:“不急,你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陆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王言卿手指这么冰,要么天生体寒要么身体弱,总之都要调理。看来,回去后他得给她找个郎中。
陆珩交代的事,卫所很快就办好了。保定府官员顷刻收拾出一间温暖宽敞的屋子,里面一尘不染,摆设俱全,还放着双陆、叶子牌等,保证让指挥使住的舒心满意。陆珩进去后粗粗扫了眼,他们大概以为这件屋子是陆珩要用,所有摆设都偏男人,不见丝毫女子用具。陆珩皱眉,很不满意,王言卿见状,轻声说:“二哥,这里摆设简单大方,我很喜欢。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吗?”
陆珩心里轻轻叹了声,对王言卿说:“我说过,你不必揣摩我的脸色。”
王言卿低头,下巴抵在蓬松的毛领上,像截玉一样清冷易碎:“哪有,是我喜欢。”
她看人表情已成了直觉,根本区分不出生活和办案。陆珩最开始觉得她这项本事得天独厚,现在想想,她经历了什么,才会磨炼出这样的本领呢?
他倒宁愿她没有这项天赋了。
陆珩没有再折腾,带着王言卿坐好。卫所这种地方没有女人,屋里没有备暖炉,陆珩就用自己的手给她取暖。
陆珩手掌比王言卿的大,单手就能覆住王言卿两只手,再加上他常年习武,身体强健,手心总是热的,和王言卿冰一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王言卿手指蜷缩在陆珩掌心,稍微活动就能触碰到他干燥温暖的手掌,她悄悄感受陆珩掌心略微粗糙的茧子,心中不知不觉生出贪恋。
卫所将出城记录送来了,陆珩单手握着王言卿,另一只手缓慢翻动记录,看了片刻后,说:“去满城搜山,查沿途村子,看有没有人见过梁家的马车。”
隔扇外的锦衣卫领命,脚步利索有力,没一会就走空了。等门重新关好后,王言卿问:“二哥,你怎么确定在满城?”
“梁文氏娘家在清苑,她却从北门出城。清苑在保定之南,最近不到年节,也不存在城门拥堵,她何必这样绕路?北面满城有荒山,最适合抛尸,她应当去满城了。”
王言卿点头,她犹豫了一会,小声问:“二哥,你不用出去吗?”
陆珩合上册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赶我走?”
“不是。”王言卿咬唇,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淡的几乎没有颜色,乖乖巧巧道,“我怕因为我,耽误了二哥的正事。”
外面都在寻找梁榕的尸体,而陆珩却在这里陪着她,来往官差都能看到。这样无论对陆珩的仕途还是名声都不好,王言卿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陆珩。
“你这个小心翼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好啊。”陆珩似乎叹了一声,愈发握紧王言卿纤长的手,说,“你的事,怎么不是正事了?别的女子撒娇、拿乔,稍有不如意就摆脸色,你倒好,总是替别人着想。你要不懂事一点,把自己摆到最中心的位置上。”
王言卿脑中飞快划过一幅画面,她仿佛听到有人对她说“卿卿,你要懂事”,却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她皱着眉,不解道:“可是,二哥你不是一直让我懂事吗?”
陆珩短暂一怔,他盯着王言卿的眼睛,看了一会后浅浅笑了:“人总是会变的,我现在改主意了。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傅霆州胳膊上扎了绷带,冷着脸听王姑娘。”
“附近山口呢?”
“都找过了,雪好端端盖在地上,没有人去过。”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仅在胳膊上粗粗包扎,连衣服都没有换。管家见傅霆州脸色苍白,心疼地劝道:“侯爷,您都熬了一夜了。您身上还带着伤,先歇一会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发怒的猛虎,不怒自威:“她还没有回来,我如何睡得着?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她,我如今伤的可不止是胳膊。传令下去,继续在西山搜索,活要见人……”
傅霆州顿了顿,甚至不忍心说出后半句“死要见尸”。她怎么可能死呢?他比她年长三岁,作恶多端,薄情寡义,他都好端端活着,她凭什么出事?
侯府下人们见傅霆州脸色铁青,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侍卫抱拳,默不作声退出去,去山下寻找第二遍。
侍卫推门时,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直窜到人衣领里。管家缩了缩胳膊,他拢着手,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外面天这么冷,野外根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没有野物,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没昏迷,怎么也会想办法和侯府的人联络。这都一夜了,还没有动静,会不会……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傅霆州起身,负着手在书房里缓慢踱步。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无论是死是活,人总不会凭空飞走,可是侍卫却说,悬崖底下干干净净的,他们出事那个隘口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痕迹,就是最大的痕迹。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他之前去过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伪装。敢在天子脚下袭击侯爷,还能把案发现场伪装的滴水不漏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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