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云天之外,  虚空瀚海之上,大大小小的方舟连横停泊。

  

  龚长老快步迈上万仞剑阁方舟台阶,步伐匆匆走到船头一个房间,  推开门。

  

  疏影斜落,  白衣青年负手站在窗边,  正望着瀚海对岸祥云笼罩下的云天秘境。

  

  恢弘的金光映亮他清俊的侧脸,  剑眉入鬓,  鼻梁高挺,  他神情疏淡温和,  并不如何刻意彰显威仪,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高华气度。

  

  听见推门声,  他侧目看来,  未语先笑:“龚长老,  许久不见。”

  

  “江主。”

  

  龚长老虽已收到消息,  但仍一直不太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江无涯站在面前,才反应过来,  心绪颇为激动,深深一拱手:“惭愧,我才收到掌门传讯,知道您出山,没能及时迎接,  实在是惭愧。”

  

  “龚长老太客气了,  我此行轻车简行,特与掌门说了不必大动干戈。”

  

  江无涯让礼到桌边,  两人寒暄着落座,江无涯要提壶为两人倒茶,  被龚长老主动接了过去,特意微微倾身,姿态很是敬重。

  

  两人虽然同为万仞剑阁元婴长老,但龚长老只是元婴中期,而江无涯早在几百年前就是元婴后期,元婴跨越一阶如隔天堑,实力更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即使不论这些,就凭他是江无涯,他就理应享有任何最高的礼遇。

  

  外面谣传纷纷,都视这位无情剑主如昨日黄昏,日渐沉寂无名,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他们这些知道当年事的剑阁长老们都心知肚明。

  

  江无涯性情温和,并不摆架子,但龚长老却不想僭越,倒了茶,放下提壶,才笑着道:“许久未见江主了,您可算是想开了出来走走。”

  

  江无涯笑道:“云天秘境快结束了,孩子们难得出来一趟,掌门有心让他们在外面入红尘历练,只是掌门无暇抽身,正好我一介闲人,在山上待得一把老骨头都要松了,就当出来带带孩子。”

  

  龚长老也笑了:“那这些孩子可是有福了,一个个本就是初生牛犊年少轻狂的,又让江主亲自抽身带着,怕是幽冥绝地都敢闯一闯吧。”

  

  江无涯笑:“便是他们敢,我也是不敢的,若是伤着碰着几个宝贝疙瘩,要掌门知道了,可得给我好果子吃。”

  

  龚长老知道这纯属玩笑话了,出去历练怎么可能有不受伤的,无情剑主当年一柄太上忘川剑势压天下,剑下累累白骨成山,哪位长老带队都可能心软、顾忌这顾忌那不舍得练孩子,唯有江无涯,说笑归说笑,脾气好归脾气好,动起真格的来,却是最狠得下手操练的。

  

  当然龚长老还不知道,江无涯也是有不舍得的,比如他家小徒弟,他肯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洒洒水放过了——毕竟谁家孩子谁疼,双标才是人类的本质嘛。

  

  高兴过后,龚长老看着孤身的江无涯,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问:“请江主莫怪罪,恕我多提一嘴,江主出山,宗里应该都好吧…那位奚…”

  

  “你不就是在说我吗。”

  

  散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个高瘦的人影晃出来。

  

  纤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兜帽边沿,露出一张白得似雪的面孔,眉目冶丽,眼尾狭长,唇色红艳,眼波斜斜一挑,便似揉进万种风情,妖诡到荼蘼不详。

  

  龚长老看着他,呆了呆:“你是…”

  

  “我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奚公子吗,怎么,认不出来了?”

  

  奚辛掀开兜帽,里面竟没有外衫,直接是一件白色绸缎中衣,松松垮垮披着,领口微敞,露出的皮肤是和脸一样的雪白,看着骨骼瘦弱,却覆着一层薄而清晰的肌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隐约泛着玉色的绸光,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看触手是不是真比绸缎更细腻柔韧。

  

  龚长老知道奚辛体质特殊,身形相貌永远只能固定在少年模样,如今看着面前这容貌似曾相识、却分明已经是个青年的奚辛,大吃了一惊:“奚公子?你怎么——怎么变成?”

  

  “我怎么变了模样?”

  

  奚辛抬了抬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凉凉一哼:“傻眼了吧姓龚的,那当然是我长大了!”

  

  龚长老不敢置信,去看江无涯:“江主这…”

  

  江无涯点点头:“龚长老见谅,他刚被我揍了一顿,脑子给气坏了。”

  

  龚长老:“…”

  

  奚辛:“…”

  

  奚辛装逼当场惨遭打脸,瞬间恼羞成怒:“江无涯!”

  

  “怎么叫人呢,龚长老高低比你辈分高,算你半个师兄,你平日与我没大没小就算了,出来还不会叫人。”

  

  江无涯略带警告盯着他:“奚辛,你再给我折腾,看我一会儿接着揍你。”

  

  奚辛:“…”

  

  龚长老:“…”

  

  龚长老哪敢让这位祖宗叫自己师兄,这位可是对江主都能甩脸子的凶残主儿,他可惹不起,赶紧摆手:“不敢不敢,奚公子就直呼我名便可。”

  

  奚辛气得头发都炸了起来,他意识到,赶快压住无风飘起的头发,心疼地握着长发,轻柔地把打结的发丝顺开。

  

  不行,他不能生气,这具人偶身体本来就很脆弱,他好不容易养出来一身好皮子,又一笔一笔精心描摹出的漂亮眉眼,这一气,可是真的会气“坏”了身子。

  

  奚辛狠狠瞪着江无涯,暗自磨牙。

  

  这个老东西,自从知道他想要林然之后,天天不是语重心长地絮叨,就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奚辛心里憋着火,只恨不得把人倒着埋进土里。

  

  但他不能生气,气出了皱纹不好看了,阿然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就更无动于衷了,他还怎么去勾她的心、摄她的魂。

  

  龚长老心惊胆战看着两人,生怕奚辛一个想不开在这里飙剑气大开杀戒,就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架的时候,却见奚辛狠很剜了江无涯一眼,一下在旁边椅子坐下了。

  

  “我懒得和你说话。”

  

  他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打哪儿摸出一个小镜子,又拿出一瓶软膏来,用手指挖了一雪白的膏体,仔细地对着镜子抹到脸上,神似晨起慵懒梳妆的娇妇,一圈圈用指腹细致耐心地揉开,揉得脸颊越发雪白莹润,染着一点薄薄的粉,只如桃花瓣轻点春水,潋滟不可方物。

  

  江无涯:“……”

  

  龚长老:“???”

  

  龚长老整个人都懵了,呆呆问江无涯:“江主…奚公子这、这是?”

  

  江无涯眼睛好疼,辣得疼,额角一抽一抽地跳。

  

  他能说什么?说最近奚辛看多了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画本子,满脑子祸国妖妃迷乱君王的传奇爱情故事?

  

  江无涯倒宁愿是之前奚辛的心思还没暴露的时候,他总是有所顾忌,还能勉强撑着个正经样子;可现在不知道是被发现了破罐子破摔怎么的,每天越发肆无忌惮,在江无涯忍耐的边缘大鹏展翅,给江无涯气得脑门直突突。

  

  江无涯头痛地摆摆手:“他闲着玩,不必理会。”

  

  奚辛置若罔闻,对着镜子把眼尾描得更长,只薄薄红唇吐出一声轻嗤。

  

  江无涯:“…”

  

  龚长老看着娇横的奚辛,又看着无奈扶额的江无涯,忽然反而笑起来:“许多年了,没见过江主与奚公子这样说话。”

  

  两人一顿。

  

  “这次再见,江主与奚公子都变了许多…不那么孤寂了,有生气儿了。”

  

  龚长老止不住地笑,追忆起往事,眼眶都微微发红,看着他们:“真好,仿佛又回到当年江主带着我们诸师兄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下山历练的时候…我真是高兴。”

  

  江无涯和奚辛都没有说话。

  

  他们当然知道龚长老的意思。

  

  只有少年人才会为了一时意气而唇枪舌战,有的时候,还能为一件小小的事而憋闷、吐槽、斗嘴,已经是一种鲜活。

  

  这份鲜活、这份生机,于他们而言,已经太久远了。

  

  江无涯沉默了一下,慢慢笑起来,神色有些感慨:“老了,哪里能和年轻时候比。”

  

  奚辛侧过脸,缓缓勾唇,妖谲的眉目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凉薄:“现在还说那些有什么用,已经走到如今了,是好是坏又能怎样,连死都死不痛快。”

  

  “难得出来,我心情好端端的,你非来坏我兴致。”

  

  奚辛冷下脸,拿起鲜红的唇脂,勾勒仕女图一般,用尾指点着一点点把桃花般娇艳的唇瓣晕开,漫不经心的语气,却透着比血腥浓的狠绝蛊魅:“我不想那么多,我只要及时行乐,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就去争、去夺,在能快乐的时候,彻彻底底魂销骨融吞吃个干净。”

  

  江无涯听得皱眉:“奚辛!”

  

  “你烦不烦,天天就会管我!”

  

  奚辛眼神愈阴鸷不耐,斜他一眼,冷笑:“都说可以和你一起分了,你还在这里给我装什么正人君子,爱要就要不要就滚蛋,天天纲常道法,还真当自己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了!”

  

  龚长老:“…??”这都说得是啥?

  

  “…”这熊孩子没个完了,江无涯额角青筋跳了跳,挽起袖子对龚长老歉然说:“龚长老失陪了,我得先管教一下孩子。”

  

  奚辛也怒了,一把甩了镜子,头发又开始炸飘:“打就打谁怕你?江无涯你别欺人太——”

  

  “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房内三人同时一滞,下一瞬他们猛地站起,灼灼往窗外看去。

  

  奚辛再顾不得和江无涯杠上开花,转脸又是一张笑靥如花,满心欢喜地问:“是阿然要出来了吗?”

  

  江无涯和龚长老却望见天边万里晴空渐渐被一层阴霾笼罩,有大团大团阴云汇聚。

  

  “是雷劫。”

  

  龚长老先是一惊,随即渐带喜色:“怕是秘境中有弟子结丹了。”

  

  江无涯望着那雷云,却微微拧起眉:“这雷云…似乎略厚重了些。”

  

  “可能是受到凤凰出世时的天地玄妙感召,几位弟子同时结丹。”

  

  龚长老没有想太多,抚着长髯,俨然沉浸在欣慰中:“凤凰择主,弟子成丹,一起汇成这劫雷,略宏大些也不足为奇,这次各宗领头的几个弟子都是天姿不俗,屈屈金丹劫雷,必然不在话下。”

  

  江无涯知道龚长老说得有道理,却不知为何心头开始悸动,隐隐不安。

  

  他凝眉遥望半响,沉吟片刻,道:“我们过去看看。”

  

  ……

  

  云天秘境之下,祭台轰然震动,下一瞬竟被妖焱生生抬起,在大块大块皲裂的碎石中,一尺尺冲上九重赤炎阶。

  

  众弟子被千琉恣嫌弃碍事,一巴掌拍飞,一起变成空中飞人,因为密度过大,还一度成惨烈碰碰车现场,鞋子与脸齐飞,脑袋共屁股一色,祖安怒骂声不断。

  

  侯曼娥尔康手望着越来越远的千琉恣,心酸得像个被硬核反派BOSS抢了路人甲的恶毒女配,迎风落泪:“我好恨——不许抱我家林然,抱走不约,我家崽崽不给抱——”

  

  包子脸小师妹从她后面探出头:“师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崽崽?”

  

  侯曼娥:“…”这尼玛还甩不脱了。

  

  侯曼娥觉得这样不行,她抹一把脸,强撑住一个替位大师姐应有的逼格,冷艳高贵说:“没什么。”

  

  “哦。”

  

  小师妹点点头,有点羡慕:“楚师姐真厉害,就要得到凤凰的认可了呢。”

  

  侯曼娥扭过头,就看见楚如瑶已经抓住凤翎,大步朝着九重赤阶之上的凤凰飞去,顿时心酸得又像个看着挂逼女主开遍后宫的恶毒女配,迎风落下宽面条泪:“我好恨——人被别人抱走了,连凤凰也没有抢到,那我辛辛苦苦来一趟干嘛,还不如在家数法宝玩——”

  

  包子脸小师妹:“…”虽然但是,这个就有亿点点欠揍哦。

  

  凤凰铺展羽翼,大大小小的流光如万千雨滴倾洒,滑落到众人的头上、肩膀、衣摆,然后无声无息消融,霎那间,所有人只觉得脉脉灵力在身体中游走,原本的修为如雨后春笋往上节节攀升,顿时惊喜:“好精纯的灵气!”

  

  “天啊,我的筑基后期的修为瓶颈松动了。”

  

  “我我我也是!”

  

  连黄淮也一握拳,兴高采烈对晏凌说:“晏师弟!我感觉到结丹的契机了!”

  

  晏凌轻轻抚过龙渊舒服得泛开幽蓝琉光的剑刃,也难得露出个笑来。

  

  天降甘霖,众人顿时过了年一般高兴。

  

  金色凤翎还在到处乱窜,不时飞过谁谁的头顶,大家大呼小叫地去够,但其实闹着玩比较多——谁都看见这凤翎是楚如瑶亲手带出来的,那位大尊亲自选了楚如瑶当传人,这凤凰别人再眼馋也没用,也就不必自不量力,还平白得罪了剑阁。

  

  反正他们也得到了这么精纯的天地灵气,回去修为必然大涨,要是还不知足,做出什么蠢事来,就太没脑子了。

  

  金色凤翎飞过嘻嘻哈哈的剑阁弟子,最终落回一只纤白的小手中。

  

  楚如瑶看着掌心的金色凤翎,眼神复杂,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声无比哀戚的凤鸣。

  

  她猛地扭过头,却看见千琉恣一寸寸化为流光,只剩下林然,静静站在那里,头低垂,手臂伸着,仍维持着怀抱的姿势。

  

  林然背对着她,楚如瑶看不清她神色,却觉那清瘦的青衫背影说不出的安静清寂。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楚如瑶心底突然震了震,也升起难言的酸涩。

  

  “楚师姐!快去吧!”

  

  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如瑶恍惚着偏过头,看见师兄弟们一张张高兴又期待的笑脸,不远处,晏凌、黄淮几位师兄姐向她微笑。

  

  楚如瑶醒神,心里重新涌起力量,她把那些思绪都压回心底,对他们重重点一下头,握紧凤翎,不再犹豫地转过身,大步冲向凤凰。

  

  那只凤凰高高盘踞在那里,离得近了,楚如瑶才发现它身上缠绕着一道道繁复的焱纹,径自从妖焱岩浆中攀延而出,仿佛无数条锁链束缚着它。

  

  它慢慢低下头,那双巨大的金色眸子望向她,晶莹得,像是含着泪水,落寞哀戚。

  

  它的伙伴离开了。

  

  楚如瑶被它眼中那鲜活强烈的情感所震动,想起刚刚亲眼看着消散的千琉恣的残影,心中也渐渐难过起来。

  

  四目相对,它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怜悯,泪水顺着眼眶滑落,它长长地清婉地鸣了一声,突然张开羽翼,生生向她弯下脖颈,露出满身丰满华丽的翎羽,以及心口一块清晰的空缺。

  

  楚如瑶愣了愣,突然鼻子也酸酸的。

  

  她不知道是因为得知了一段说不上是悲是喜的隐秘过往,不知道是眼看着那么一个绝代风华的强者在面前陨落成灰,不知道是被眼前凤凰眼中似人的悲戚、明明如此悲伤却仍然愿意为她俯首敞开心口的命脉——

  

  她只知道,她更快地跑向它,用尽她的全力。

  

  她想抱一抱它。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她会是它新的伙伴!从今以后,所有的悲欢喜乐她们将一起分享,所有的荣辱责任她们将一起承担!

  

  她越跑越高,她离它越来越近,她猛地一跃而起,灼灼看着它明亮而柔和的眼睛,金翎细长的尖羽对准它的心口

  

  ——却骤然一股劲风自旁翼斜来,气势汹汹刺向她。

  

  楚如瑶大惊,下意识避让,而就在那一刻,一道身影掠过她,将一支金色翎羽狠很插|进凤凰心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如瑶呆呆看着他,嘴唇艰难蠕动:

  

  “——方、方师兄?!”

  

  方俞成一只手握着已经插进凤凰心口的翎羽,慢慢转过身,有点愧疚、有点躲闪、又有点止不住高兴得意地看着她:“…楚师妹,是师兄对不住你,算我欠你两次,师兄会补偿你,只是这凤凰…师兄必须得到…对不住了。”

  

  凤凰身上束缚的焱纹一寸寸消散,磅礴的力量仿佛放闸的洪水从它身体中溢出,所有人都被震住。

  

  方俞成浑身被劲风刮得生疼,可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

  

  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契约凤凰、回到宗门后,被师长称赞、被世人感慨艳羡的场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毕竟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当有了决定性的实力和优势,一些小的瑕疵也就不足为道了。

  

  但突然,他觉得手有点冷,隐约有森森寒气往外冒。

  

  他扭过头,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上金色的凤翎,那表面的金色如碎沙一寸寸消散,露出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幽黑内柄。

  

  “这是什么?”

  

  方俞成不受控制地放开手,手却已经一片漆黑,他猛地抬头,惊恐看着那黑色从凤翎蔓延,蔓延过凤凰的胸腹、它华美的羽翼、它迤逦的尾羽……直至,蔓延过它清明而灿烂的金色眼眸。

  

  “……”

  

  林然从千琉恣消散的愣怔中晃过神来,冥冥中有所感,转过身,可是已经迟了——暴戾的尖锐的长鸣瞬间刺破耳膜,可怕的劲风铺天盖地席卷了所有视野。

  

  林然抬袖挡住狂风,猛地睁开眼,眼看着巨大的黑色怪物从妖焱中滔天而起,刹那间撕裂开华美的穹顶,整座祭台轰然坍塌成废墟!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茫然的。

  

  风暴渐渐消弭,恢弘的大殿已经消失,他们已然幕天席地,头顶天幕低压阴翳,幽冷的劲风卷集着沙砾刮过衣摆,莫名让人心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凤、凤凰这是怎么了?”

  

  “所以凤凰与方师兄契约了?那、那楚师姐呢?”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后面是弟子们小声地议论,楚如瑶还呆呆站在那里,望着天上尖凄戾鸣的黑色凤凰,突然,她觉得手中一空。

  

  她缓缓摊开手,震惊看着,手中金色翎羽一寸寸化为飞灰。

  

  这…

  

  她心底骤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凤鸣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嘹亮,这时,有人听见大地轰然的战栗。

  

  “这是什么声音?”

  

  “大地在动?”

  

  有弟子指着远方一块块碎裂的荒山怪石,无数狰狞的黑影突兀咆哮而出,牙齿打颤,惊恐地开口:“那些上古凶兽…”

  

  “它们…”

  

  有人凄厉地惨叫:“它们…活了!!”

  

  “…”

  

  近乎凝固的几息,在此起彼伏狂啸狰狞的兽吼声中,冷厉沉抑的男声伴随着龙渊出鞘声悍然暴起:

  

  “各宗弟子!聚阵——”

  

  “…”

  

  林然一点点攥紧手,忽的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直直望向人群中的一个人。

  

  月白狐裘的青年缓缓抬眸,长身玉立,风姿绰约,向她莞尔一笑。

  

  “凤凰堕魔,冥阵回转。”

  

  他眉目含笑,细长手指轻抚过唇边,遥遥可见那柔软的薄唇慢慢弯起:“…林姑娘,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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