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此去经年,江是江,我是我(2合1)
第90章 此去经年,江是江,我是我(2合1)
在几人略显惊讶的视线中,
大半深埋松软泥土之内的巨石,表面自顶端向下蔓延开数不清的裂纹。
下一刻,
表面刻着‘绿水湖’三字的石头剑柄,忽地四分五裂碎裂开,扬起一大片尘土。
紧接着,
一柄长剑从剑石底部破裂而出,随即化作流光朝藏剑庐内笔直飞去。
在看到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青绿色剑柄时,
眼眶凹陷,脸上写着虚弱之色的雨润道人,眉头倏地皱起:
“这把剑看着有些眼熟,莫非就是那……”
话说一半,与他对立的双慧和尚双手合十出言插话:
“阿弥陀佛,此剑应是顾让施主生前所持的那柄。”
儒雅随和的金院长目光追随剑去方向,似有感慨地轻叹补充:
“百器榜剑榜第十一,半圣器,照胆剑。”
此言一出,
紧随其后赶来的陈伯几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变得更甚。
原因无他,盖因照胆剑在江湖上的名气太大。
要知道,剑榜之上排名前十的名剑,悉数皆为圣器。
换而言之,
在脱离圣器的范畴内,照胆剑便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剑。
传说此剑铸成于三百年前,具体时间已不可考据。
而在史书之上,有三任剑主将照胆剑的名望推向巅峰——
第一任剑主手持照胆剑,刺杀当时荒淫无道的北朝皇帝,致使对方重伤后没多久便一命呜呼。
百年前那位剑主,身携照胆剑刺杀昏庸的南梁末代皇帝,力竭身死断了对方一臂。
二十年前,
大魏末代皇帝魏明帝不顾狼烟四起,民怨沸腾,一意孤行要发动第三次征北之战。
江湖上素有侠名的剑客顾让闻之,为天下百姓鸣不平,大雨夜独身持照胆剑刺杀明帝,最终血染洛阳宫墙。
随着顾让刺杀失败,照胆剑就此失踪,下落不明。
而谁人也不曾想到,
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照胆剑,竟被陈封在绿水湖边的石头里。
收回视线,
金院长不经意与双慧和尚对视,互相间皆发觉对方眼中的担忧。
照胆剑之所以声名煊赫,归根结底在于几任剑主敢杀皇帝的勇气。
而现在,消失许久的照胆剑重新现世。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景云皇帝,不知又将作何感想?
……
……
青色流光片刻从院外闯入院内,旋即径直被轻抬右臂的谢听风信手握住。
打量着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银色剑刃,谢听风深邃的双眸闪过几分缅怀。
在看到引人注目的青绿色剑柄时,李诚便想到脑海中的江湖记载,脱口而出:
“照胆?!”
闻言的谢听风缓缓抬眸,神色温和地看向刚刚认下的干外甥:
“不错,这就是照胆剑……”
说着,他忽地咧嘴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轻声道:
“你若喜欢,这把照胆剑天黑后便是你的。”
听到这话,李诚微微一怔,随即连忙出言推辞:
“舅父您说笑了,我一个身无修为之人,如何使得这把照胆剑……”
他很丝滑地将称呼从叔父切换为舅父,未有丝毫的突兀感。
紧挨在李诚旁边的白梦颜,闻言低垂着眸子,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耐心听到对方说完,谢听风嘴角笑容变得更深:
“我没开玩笑,不管你之后拿它砍树也好,劈柴也罢,都随伱。
现在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喜欢。”
不经意被逼到墙角的李诚,很难说出不喜欢三个字。
连价值连城的半圣器都不喜欢,那他要么是在虚伪地在撒谎,要么就是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同。
两者之间,李诚还是选择了当个正常人。
听到对方的回答后,谢听风神情笃定笑道:
“那就说好了,从今夜开始,你便是照胆剑新一任的剑主。”
闻言,李诚短暂沉默了下,接着表情郑重答道:
“多谢舅父,诚必不负舅父所托。”
他心中清楚,对方为何要在言语中强调天黑之后。
因为通过天问大阵窃取到元气,有效时间只能维持一个黑夜或者白天。
由于当下的大阵是在白日发动,
所以最多在太阳落山,夜晚降临之际,就会无声无息地失效。
届时的谢听风,就会和先前的武安侯一样,
尘归尘,土归土。
不过此刻快要接近午时,距离日落起码还有三个时辰。
如果用来互相说些道别的话,那还是足够用的。
对着李诚笑了笑,谢听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豁达地开玩笑道:
“能让我和阿姐与姐夫再见一面,这人情我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若有来世,在街上看到我时,一定要让我当场报答,要不然我可就厚颜地权当翻篇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谢咏絮与白夜,微笑询问:
“这些日子我一直躺在床上,都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顿饭。
正好现在快到饭点,院外的几位客人也为我的事忙前忙后,不如大家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谢咏絮回忆起来什么,接着以手背抹了下微湿的眼角,含笑道:
“我记得你最喜欢蟹子楼的菜肴,阿姐这就让人叫几个席面过来,送到藏剑庐。”
“嗯,但不用送来这里,我想去爹娘的那间松云院吃。”
说到此处,谢听风想起了什么,用剑柄轻敲了下自己脑袋:
“哦对,先前我那副鬼样子太吓人,就没让轩伯留在这边陪着。
但吃饭时得喊他过来,这十年来全靠他照顾我,实在辛苦。”
“好,怎么样都依你。”
谢咏絮一脸宠溺之色,格外贪图这最后和幼弟相处的时光。
轻轻点了下头,
谢听风悄然转身,负身倒持照胆剑,一步一步,走到阳光倾洒的柳树阴影下。
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李玄济的那座衣冠冢,
他弯腰长长一拜,声音带着看透世事的平静:
“义兄殿下,臣弟谢听风这要就走了,这一世无悔遇到过你。”
说罢,他偏过头看向旁边的另一座衣冠冢,神色柔和,温情脉脉:
“小蝶,你曾和我说有缘终会再见,我一直深信不疑,所以……”
自言自语间,
他温柔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土包上的落叶,宛如当初捏了捏她的脸。
“十年来,我看过许多蝴蝶落在这里,究竟哪一个才是你?
再或者,这一世,你又在哪个轮回……”
谢听风虽然声音很轻,却并没有故意避人。
听力极好的李诚,闻言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关于另一座衣冠冢的事情,昨夜谢观潮也提到过。
那个名字带蝶的女子,是当时太子李玄济某个妾室的妹妹。
因为其出身不高的缘故,
尽管谢听风和对方两情相悦,却因门第之差而遭到家族强力反对。
谢听风那时也认死理,非执意娶这女子作正妻,还要风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
后来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
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为两人从武成皇帝那里求来赐婚圣旨,只差明发天下。
然后,
不出意外的,名为朱雀门之变的意外发生了。
当日徐云集带人前后杀进太子府与宁王府,几乎逢人便砍。
正如西游记里所写的那样:
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救走了,没背景的都给打死了。
很显然,
名为小蝶的那个女子,属于没背景的那种。
于是她便死了。
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其实,昨夜在待客厅里,谢观潮说错了件事。
这是李诚沉思良久后推断出近乎真相的事实——
谢听风他当年,不是被雍王抓回长安,而是自投罗网。
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长安作为太子根深蒂固的大本营,即使被雍王偷袭得手,情报网也不可能瞬间摧毁殆尽。
谢听风当晚,一定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他有充足的时间逃离关中,另寻他路。
毕竟谢听风只是性格疏狂,又并非是不懂权衡利弊的傻子。
那时他正常的想法,应当留有用之身暗中为李玄济报仇。
所以,
一定有个令他极端愤怒的理由,从而使他不顾理智地去找雍王拼命。
而此刻看着对方的落寞背影,
李诚知道,自己找到了那个理由。
终究还是,为情所困呐……
他能理解谢听风当时的怒火上头,但却不敢苟同。
任何丧失理智下所做出的的决定,都很难去值得肯定。
可他若是易地而处,或许也难以保持冷静吧。
良久,
从两处衣冠冢前转过身的谢听风,长长吐出了口浊气。
他脸上重新显露出轻松的笑意,对着几人随口说道:
“走吧,一起去松云院,也是好久没和阿姐和姐夫散步了。”
说完,他步调轻松地持剑走向藏剑庐的门口。
而当真正走到了一地阳光的门槛边上时,
画地为牢十年未曾离开此处的谢听风,遥遥看向外面的绿水湖,自嘲着摇头笑了笑。
下一刻,
他先是伸出了左脚跨过门槛,然后紧接着抬起右脚跟上了左脚。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则是用了整整十年才得以做到。
仿佛跨过的不是门槛,而是心头那道愈演愈深的疤痕。
清风徐来,拂过院内院外之人的面容。
这一刻,
院外的金院长等四品强者,一个个皆是瞪大了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院内的李诚也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瞳孔下意识缩起,努力不让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先前谢观潮对他说过,
谢听风早在十八年前,便已经是六品巅峰的高手。
可你他喵的没说,如今的谢听风,竟是三品境界的剑道大宗师啊!
……
……
在一行人结伴朝着松云院走去不久,
几个谢家族老气喘吁吁的,终于从斜对面的湖那端走到了藏剑庐外。
谢知遥一马当先地推开大门,看到里面人去楼空的景象,瞬间楞在当场。
他缓缓转过身子,看向留在院外的谢府护院们,眼睛微眯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家主他们人呢?”
闻言的灰衣护院冲谢知遥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答道:
“三老爷他和家主还有客人们,前往老家主的松云院共进午餐……”
听到这话,
谢知遥下意识甩了甩衣袖,有些气喘吁吁地想再去松云院。
而还未等他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护院继续道:
“三老爷留下吩咐,先前他已与诸位叔老爷们道过别。
此生就此别过,毋须再见,徒留伤感。”
听到这话,其他几位族老暗暗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各回各院休息。
先前连续硬撑着一天一夜,大家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折腾散架。
而谢知遥顿住脚步,回头目光微沉地看向护院:
“可是老夫昨夜才赶回来,难道还不能和小三见上最后一面?”
灰衣护院见状,神情依旧恭谨,声音平静:
“三老爷还说,他所想见之人皆已见到,未见之人不必强求。”
谢知遥:……
其他几位族老闻言,带着皱纹的脸上不由浮现几分玩味之色。
谢听风这话直白些翻译过来便是:
你个老登是谁啊?和你很熟吗?有必要见你吗?
深知被狠狠针对的谢知遥,脸色不禁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然而,
在有他人看着的情况下,他却连无能狂怒都不敢表现出来。
……
……
为谢听风送行的午宴气氛融融,好似年节时热闹异常的家宴。
无论主桌还是客桌,所有人都言笑晏晏,就连双慧和尚都喝了几杯素酒。
午饭过后,
谢听风突然提议说,想要去广陵江上看一看。
对于这个请求,无论谢观潮还是谢咏絮,自是无所不允。
于是,
包括李诚在内的少数几人,乘着马车离开谢府,赶到了江声涛涛的宁风渡。
如雨润道人,双慧和尚等外人,则暂时被安排到客房休息。
有个稍显沉重的事实是,
等到今日过后,谢家照旧是要为谢听风举行葬礼的。
而儒释道三教都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天晴后的宁风渡,一如前日李诚初来时那般热闹。
几人登上准备好的豪华三层客船,沿大运河向北逆流驶去。
旌旗猎猎的甲板之上,
几人围坐在一起吹着江风畅谈,欣赏两岸此起彼伏的山脉,只觉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间,
客船在江面上驶离江都城很远,很远,已经进入了淮南地界。
若再沿大运河行驶个一天一夜,便可抵达气势巍峨的帝都,洛阳城。
只可惜,
夕阳的余晖已尽数倾落在船身之上。
用句诗来形容便是: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此刻立于船头的谢听风,手提三尺照胆剑,华服似是染血,望着江水与山峦,沉默许久。
忽地,他咧嘴笑了笑,直抒胸臆长啸道:
“此去经年,江是江,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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