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和光戒(2合1)
第93章 和光戒(2合1)
听闻此言,
李诚瞳孔蓦地一缩,但眨眼间便恢复如常。
凭借强大无比的心理素质,
他此刻保持着匀称的呼吸,心跳也并未急剧加快。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
在和陆地神仙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察觉。
李诚不知对方问起这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能符合人设地轻声回答:
“晚辈只是个丹田被毁的普通人,看不到修行世界的风景。
义父既然问起,那晚辈自然希望舅父最后时刻,能跨过那道可望不可即的门槛。”
在数千年的修行历史上,
不乏某些通玄境的三品大宗师,于一瞬之间跻身于陆地神仙境。
但这眨眼间的一瞬,终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毫无疑问的是,
谢听风化作星光消失前所挥出那一剑,已臻至陆地神仙的高度。
但其人最终是否立足于二品境界,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深深地注视李诚片刻,
白夜旋即将目光偏开,若无其事地轻声叹道:
“想来也是如此,若当年听风未被俗世所困,修为又怎会止步不前。
若非他回到长安那夜强行破境,以损伤根基的代价重伤徐云集,否则也不会早早离去。”
嗯?
听到这话,李诚眉头不禁轻挑了挑。
一瞬间,
他恍然有些明悟,堂堂的蔡国公为何十年未出京城。
想来,是被谢听风当初那一剑吓破了胆。
说罢,
白夜不动声色地走到李诚侧面,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为其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有深意地开口:
“我这人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即使是天道所定,莫非就注定无解?”
讲到此处,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几分,一字一顿:
“今日之事让我明白,世上终归有奇迹存在。
一世命即万世命,莫要担心时日无多,冥冥中尚有一丝转机。”
“晚辈受教。”
李诚神情沉着地回应一句,接着便见对方散步似地往回走去。
表情如常地依旧默默跟在对方身后,
但只有李诚自己能感受到,自己后背处暗现一层细密的冷汗……
……
……
七日后。
谢听风的葬礼如期在谢府低调举行。
说是低调,只是相比于其他高门大户们而言。
和小门小户相比,这场丧事举办的算是极其盛大而隆重。
江都城乃至整个江南有头有脸之辈,能赶来的都亲自登门吊唁。
五姓七望中除萧家的另外六家,都派来了嫡系子弟。
东南四大门阀家主,除却谢观潮外的其余三位悉数亲至。
像唐散这样不便表明身份的顶级大佬,也都鱼龙白服地入府给谢听风上了柱香。
说句不算贴切的形容,
即使皇帝在江南驾崩,葬礼也未必能有这般阵容。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复杂。
有谢观潮这个谢家家主的因素,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两位陆地神仙的面子。
另外,谁都无法忽略的是,
那个在灵堂前披麻戴孝,身边跟着一袭素白的少女,待人接物皆彬彬有礼的俊俏少年郎。
对方,才是这江南之地幕后真正的无冕之皇。
天高云淡,日上三竿。
谢听风的丧礼渐渐进入尾声。
临时搭建垂着白色长幔的灵棚内摆满大圆桌,此时已坐了不少人。
正中的长桌上摆满了四时果品,供奉着谢听风灵位。
百余名僧人与道士轮番念经为谢听风进行超度。
身穿素色麻衣的下人们,表情凝重地端着鲜蔬小菜呈上桌。
正所谓,寿食九、婚吃八、丧品七。
丧礼上的席面不会太寒酸,但也注定不会和婚礼相当。
当清澈到不知兑了多少水的水酒被端上桌后,
坐在主桌上的谢观潮轻咳一声,正打算起身说些什么时。
首席供奉如风般来到谢观潮身旁,俯身于其耳畔低语了几句。
闻言后,谢观潮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沉声道:
“来者是客,让他们过来吧。”
供奉轻轻颔首,随即便转身朝灵棚外奔去。
整座灵堂座位安排,有几分类似飞机机舱。
不便公然露面的贵客被安排在最前方,与后方的其他来客以等人高的屏风隔开。
主桌则安排在了几扇相连屏风的空缺之处。
因此,
坐在屏风旁边见到谢观潮背影微震时,李诚凭直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轻轻偏头,与左手边的师父对视了一眼。
而令他有些无语的是,
唐散此刻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的酸萝卜,浑不在意地喝着水酒,仿佛真的单纯是来吃席。
察觉到大弟子的目光,
唐散若无其事地轻放下酒杯,同时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有人正往这边来,是朝廷的人,”
在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李诚感知力有限,仅仅只能覆盖整座灵棚而已。
但与几个月前相比,这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进步。
不多时后,
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紫纱官服的萧野,一马当先大跨步地进入灵棚之内。
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着各式官服之人。
有文臣,有武官,还有面净无须的太监。
一行人穿过铺着白毯的中庭,径直走到谢观潮面前,互行一礼后肃然开口:
“斯人已逝,还请谢家主节哀。”
说话间,
他暗暗朝主桌后方瞥了一眼,顿时不免心生胆寒。
屏风后靠北的那桌客人,他只认得大自己十多岁的堂哥,萧湛。
如今兰陵萧氏的家主。
他和萧湛彼此间虽都是萧氏嫡系,但关系并不算很亲近。
而令他胆战心惊之处在于,
堂堂五姓七望之一萧家的家主,竟然陪坐在了边上。
坐在首位上气度不凡的男女,想必便是传闻里的两位陆地神仙。
念及此处,
萧野大义凛然的眼神里,不免涌现几许悲壮。
察觉出对方异样的谢观潮,内心微感困惑,但面上淡定回道:
“多谢萧大人关心,听风走时很安然,未曾留有什么遗憾。
若萧大人有空,不妨坐下来饮杯薄酒。”
“萧野诚感家主的好意,但本官此次前来贵府,不光是登门吊唁,更有要务在身……”
说着,
他朝旁边伸手,脸上则多了几分悍不畏死的神色。
在旁的太监弓着身子,神色虔诚,将一个未曾启封的细长木匣移交到萧野手中。
接过木匣,萧野将之高举过头顶,朗声说道:
“圣旨到!”
尽管萧野话音中气十足,但其中依旧蕴含着微难以言明的恐惧。
原因很简单,
东南四大家族内部虽不乏龃龉,但总体上对外还算同气连枝。
作为萧氏嫡系子弟,他对谢听风的生平多少也有些了解。
对方可是隐太子的结拜义弟,曾经让今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物。
如今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他到谢听风的葬礼上宣旨,绝不是个好兆头。
有很大概率,圣旨里会存在申斥贬低谢听风之类的内容。
正所谓,
生者为遵,死者为大。
无论谁敢在红白喜事上砸场子,就等同于公然和对方结下死仇。
换而言之,
作为宣旨使臣的萧野,此行可谓是凶多吉少。
假使圣旨内容当真不善,
皇帝毕竟远在长安天边,可他萧野却是近在眼前。
治不了皇帝,还治不了你?
很有可能,萧野今日便会吃上自己的丧席。
想到这些,
萧野面上依旧从容,可打开木匣的手指却是微微颤抖。
有着同样想法的谢观潮,表情不禁变得微冷,默不作声地打量对方。
哗啦啦……
木制桌椅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
屏风后方的来客们悉数站起身,低头垂手立在木椅旁边。
依据大晋律法,
宣旨时周围之人需或下跪或肃立听旨,否则便是藐视皇权,格杀勿论。
明面之上,
大伙都是大大的良民,没必要在这种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上,与朝廷对着干。
而谢观潮身后的贵客们,则安然稳坐座位上,连一个起身的都没有。
疑似陆地剑仙的一男一女,更是各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好似一个不高兴,就会挥剑斩下他的人头。
这令萧野不禁下意识想丢掉手里的烫手山芋。
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万般无奈之下,
他心惊肉跳地将明黄绢布制成的圣旨从匣中取出,如履薄冰地缓缓将之展开。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拆盲盒。
只不过,却和他的小命紧紧相连。
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眼圣旨旨意后,
萧野顿时如蒙大赦般在心底松了口气,接着声音朗朗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
光前无沗,贴后有方,爰申疏爵之荣,用章式谷之报……”
说完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后,
萧野稍稍停顿了下,暗暗抬眼瞥了下谢观潮的脸色。
他发现对方仍神情微冷后,不由略微提高了些语速,抑扬顿挫道:
“故兵部右侍郎,太子詹事,延英殿学士谢听风,英资俊爽,目光如电。
王佐之才可大用,殊功劲节,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论世……”
“…可特赠太子少师,光禄大夫,越国公,追谥文定,配享庙庭,钦此。”
念毕,
萧野将圣旨两端的玉轴合上,朝着谢观潮向前推了一推。
在场的宾客们听完旨意,皆互相用眼神窸窸窣窣交流起来。
在大晋朝,
但凡混迹庙堂之人,身份地位主要依靠品阶来体现。
唯有皇帝、皇后、太子等寥寥几人位列超品。
贵如亲王之爵也是正一品。
而方才萧野所说的越国公、太子少师、光禄大夫,俱是从一品的官职爵位。
三位一体,集于一身。
可谓是为人臣者所能获赠的极致殊荣。
至于后面所言的谥号文正,算中等偏上的美谥,相当于朝廷对谢听风一生的盖棺定论。
肯定了对方在开国时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待到太上皇宾天后,谢听风的牌位甚至得以配享高祖太庙。
如此恩宠,不了解内情之人,还会以为去世之人是景云皇帝的心腹。
但回过神的李诚略微思索,便体会到了几成皇帝的用意。
眼下距朱雀门之变已过去十年,
皇帝此举无疑在表态,过往之事烟消云散,他皆可既往不咎。
此外,
通过这道圣旨,对方还隐隐对江南士族示好,希望缓和双方之间紧张的关系。
在众所可见的层面上,
皇帝已经悄然露出爪牙,试图取代李诚在江南的地位。
同样想到这些的谢观潮,从内心来说其实不想接旨。
他心中无比清楚,自己三弟英年早逝的根源在何处。
然而,
除了是谢听风的兄长外,他更是丹阳谢家的家主。
自己不能为了一己私仇,而公然地去耍性子。
于是,
稍稍沉默了下后,谢观潮不得不面露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双手接过了圣旨:
“观潮代亡弟接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谢观潮说完之后,灵棚之内便响起一片的山呼万岁之声。
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鬓边冷汗,
萧野婉拒了谢观潮留下喝杯薄酒的邀请,只想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临走之际,
他朝着端坐在黄梨木椅上的李诚看去,本想问下对方何时回江宁接旨。
但察觉到两位陆地神仙仍看着自己,他也顾不得此事,只能暂且先匆匆告辞。
随行而来的十几名官员,也暗暗目睹了谪仙人的无双风姿。
宣旨的官员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离开谢府之后,
萧野乘着华贵马车先行离开,剩下的官员们可自行决定去向。
其中一个外貌憨厚的带刀武官,谢绝了同僚勾栏听曲的邀请。
他似是漫无目的晃荡在江都城的大街小巷,直到傍晚时才乘着艘小船,来到了江面之上。
登上了一艘看似平常的画舫,
武官神情警惕地匆匆上楼,轻车熟路进入二层的某处雅间之内。
诺大房间布置的古色古香,清逸雅致。
一个戴着铁面之人,与另一个留有长须,身穿一袭长衫的儒士于窗边饮茶对坐。
看到武官走了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缓缓放下茶杯,转头看去。
待武官行过礼后,铁面人望向对方,声音沙哑地开口询问:
“如何?可曾在李诚手上看到了和光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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