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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非辩


第5章  是非辩

        都说了不要被常理禁锢!

        余烬握着毛笔往纸面上重重一压,展舒云的目光太过明显,想不知道他的意思都难。

        “东家,墨晕了。”刘义提醒。

        余烬眨眨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换了一张宣纸。

        有时写字也无法静心啊。

        “他醒了吗?”

        刘义默默收拾,闻言回道:“已经醒了,嚷嚷着要见东家,不过被我暂时安抚住了。”

        余烬嗯了声,“这一摊子事儿因他而起,好好看住他,找个机会赶紧将他遣走,如今展霄在再晚些还不知要出什么变故,小心些莫要叫人发现了。”

        刘义应下,又问:“东家不去见见?他苦寻东家多年,虽然当年不辞而别全赖事出有因,可总该有个交代,是因为有情分在呢。”

        余烬默然。

        是有情分在呢,是互相依靠相持多年的情分,可是,“可是我们终究立场不同了,身份是一种枷锁,他是科勒王庭的王子,我是北朝官眷,我不能任性,他也不能。”

        身份是一种天然的立场,不以外物意志为转移。

        刘义应声是。

        “不若就趁今晚吧,今晚刘伯你去陶府把陶英的脑袋和尸首缝合的线拆下来,陶钱氏执拗说不通,陶张氏又恨我入骨誓要捅我一刀,而展霄讲究‘心甘情愿’不愿强权压人,这案子迟迟难断,着实叫人心烦呐。”

        刘义先应下,又问:“今晚就将王子送走是不是仓促了些?万一……”

        余烬似是无奈又似在感叹,“也就是现下是冬日,所以尸首还未腐烂,可时间越长变数越多,对我就越不利……如今陶英身死,展霄的精力又在陶府和我身上,所以望刘伯去陶府成事之后闹出点动静来。”

        刘义明了,“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等一下。”余烬搁下毛笔,捻起纸张对折几下,放进一早准备好的信封,“把这封信交给他吧,也算是一种交代了。”

        ——

        棺材铺内

        刘义甫一进入内院便见一少年郎迎上来,少年郎穿着和他一样的粗布衣裳,但除了衣裳和他完全不一样。

        少年年纪十五许,一张脸端的是写意风流俊俏无比,不过少年发丝微蜷,还有一双淡茶色眼瞳,点点细节都昭示着他是异域之人。

        少年朝他身后张望,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刘伯刘伯,是阿姐来见我了吗?”

        刘义摇头:“殿下,东家没来。”

        少年眼里的星光降落,“阿姐是不是在怨我,怨我当年没有救下她,怨我来到这里还给她招致麻烦……”他的声音透着些许委屈,“但我都不知道啊,当年我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要求那个女的为我做什么,一切不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和自我感动……她竟然会杀人……”

        刘义看着少年:“莲姬是为了保护殿下吧。”

        少年说:“但我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是她小题大做残忍杀人还牵扯到阿姐,我从未让她做过什么,也从未暗示她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把她犯下的罪孽加诸到我的身上?就因为她这么做是为了我好?笑话!”

        哪里是为他好了,分明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意愿!

        刘义拱手:“殿下说的是,是老奴想错了。”

        少年愤愤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刘伯,阿姐什么时候会来见我?明天?后天?还是说……阿姐不愿见我?”

        刘义眼见着少年的脸色一会儿一个样,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还好东家写了一封信来,如若不然还不知这位能闹出什么乱子。

        刘义伸手入怀:“东家如今牵涉命案,身受官家关注颇多,不便前来,不过倒是吩咐老奴特来走一趟,把这封信交于殿下。”

        褐色封皮上的字迹工整中透着不羁,在每个字的收尾处却带着笔锋,像是一个不羁的灵魂在被困在规矩格子里,在有限的方圆内尽力收敛着,做着合乎规矩的事。

        少年欣喜接过,轻抚着“吾弟阿喃亲启”几个大字,一边不断重复喃喃“阿喃”这个称谓,茶色的眸子弯弯,像是揉碎了星辉月色收拢其中,明亮而温柔。

        少年乐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打开封口,下一秒,后颈一痛,星辉月色沉没在黑暗中。

        刘义接住晕过去的少年,再次叹气,“东家说得对,身份是天然的立场,殿下与东家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任性了。”

        他抱起少年放进一口黑漆棺材里,摆放好以后看到少年死死攥紧信封的手,不由得摇头。

        这世事总是无常,总不叫人如愿,老天爷开了一次又一次的玩笑,命运的轨迹最终回到原点,不知是“拨乱反正”还是“天命无常”,不过总是不同了,就像东家说过的,不能因一己之私,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这是基本的道德。

        在棺材侧面开了几个小口确保空气流通后,刘义合上了棺盖,出了门。

        吱呀一声,木门开合两下,光线遭到驱逐,脚步踏踏远去,一切都安静下来。

        ——

        入夜的勤安县城更加安静,只偶尔听得几声狗吠和禽鸟咕咕之声,打更人敲着梆子穿街而过,报着平安,守门的兵卫呵欠连天却还强打精神。

        “站住,干什么的?”

        一行抬着黑棺的人被喊住,“大晚上抬着口棺材出丧?”

        “官爷,小女突发恶疾身死,因着尚未出阁,按照习俗不可设灵堂,也不能入祖坟,只能夜里匆匆埋了去,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凑钱给小女买了口棺材,好让她走的体面些。”一人上前哽咽道,“这人的生死都不看时候,深夜打搅也非我们所愿,习俗如此,还望官爷宽宥,求官爷通融几分。”

        一声声低诉情真意切,守卫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勤安不过小城,比不得京畿等重镇,又草草问了几句便予以放行,送棺人连连道谢。

        此城门在西,一行人方才出城,城东又闹出了动静,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人喊“有贼人”“大人”“尸首”“吓人”这般的字眼。

        那是陶府,先县令的家。

        守卫们赶忙奔去。

        余烬一身夜行服,头戴黑色幕笠,站在城墙上俯瞰,城外寥寥几人抬着一口黑棺融进夜色,城内此起彼伏的呼声叫起盏盏灯火。

        夜色寂寂,宁静却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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