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八字相克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庄,背靠大山,在苍州这样地势陡峭的地方,很少见地拥有一片[cao]场。
苍州多是山地与绿野,有这样的[cao]场很不容易,可惜这个小村庄已经废弃了很久,由于没有人气,村民居住的屋舍早已裂痕遍布,爬满绿藤。
丹毒童子说,就在这儿突破灵应境。
程宝舟不明白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但丹毒童子说是就是吧,他在正式突破灵应境之前得先解决她身体里的九殁蛊,说解决后她随随便便就能突破了。
丹毒童子选了一间空屋,程宝舟看了看这满墙的裂痕,有心说睡外面会不会安全一些,但人家就是要睡顶上带盖的,她无奈只能应允,由于吃过太多的苦,虽然环境不好她也没嫌弃,简单收拾一番她便和丹毒童子铺床睡了。
这些[ri]子来程宝舟已经习惯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反正他个子小小挤在角落,有时被她压住也不吭声,等第二天她醒来才自己晃晃悠悠爬到一边。
两人绑定在一起被迫一路逃亡,说是逃亡看起来却十分悠闲,甚至还能时不时睡个客栈逛逛街,导致程宝舟觉得十分离谱。
丹毒童子不知道赞血羽的血印有追踪功能,估计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跑掉了,可她这个看过原著的还能不知道吗?一路上她都故意拖拖拉拉了,这个没用的东西怎么一直追不上?!
得亏程宝舟不知道叶渡和华星云也跟着追来,否则指不定得骂几句这仨加起来连个臭皮匠都不如。
晚上程宝舟睡迷糊后习以为常往旁边一滚,不仅没能压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反而直接怼墙上把自己弄醒了,她左右一看发现丹毒童子消失不见,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程宝舟找了好一会儿才在那片[cao]场上发现一团小小的黑影,走过去一看正是抱膝坐在地上的丹毒童子,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并没有见到诸如满天星子这样的绚丽场景,乌泱泱的云层几乎遮完了月亮,再加上周围都是见惯的高低山岭,程宝舟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风景可欣赏。
于是她只能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思考人生吗?”
“嗯。”
她一愣,没想到丹毒童子会这样回复,正想着要不要说几句话开解他一番,至少得让他保持个好心情帮她把毒解了,便听见他说:
“我小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这片[cao]场,那时我是一个牧童,每天帮地主放羊,虽然没有工钱,但能包我两顿饭,为家里节省一些[kou]粮,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长大,这样我就能靠自己的力气去挣钱,用换来的工钱去城里买一串糖葫芦。”
“后来呢?”程宝舟问。
“后来碰上灾年,地主的羊被大家宰了吃了,爹娘带着我和兄弟姐妹们背着行囊离开,说要去南边,那里有粮吃,我记得这是一段很艰难也很漫长的路,哥哥死了、姐姐死了、妹妹也死了,他们的尸体全都不见了。”
“最后就剩下了爹、娘,我和弟弟,但是到了县城却被拦在外面,官兵
们不准我们进去,
说城里没有粮食给我们,
爹和娘一直跪在地上求他们通融通融,我娘长得好看,被一个人带走了,过了好久才回来,然后那个带走娘的人说他有条门路,上面的老爷要小孩子,最好是小男孩。”
“爹说我家有两个小男孩,您挑一个带去吧。”
丹毒童子的声音本来清清脆脆的,不过兴许是没了力气,便小上许多,但在夜里也能听得很清楚,他说起过去时全程都没有情感[bo]动,像是在单纯叙述别人的故事。
程宝舟觉得这种时候说话很煞风景,但假如她一声不吭,就显得太过冷漠,于是她接道:“最后你被挑中了吗?”
她隐隐猜到这恐怕就是丹毒童子变成现在模样的根源。
“不,被挑中的是我弟弟,因为他年纪更小,身体也要比我好,但是他一直在哭,哭得很大声,然后抱着我娘,求求她不要丢下他,后来那个人不耐烦了,就指着我说,算了,要这个大一点的小子。”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年,丹毒童子却将那时的对话、情景记得一清二楚,又或者说他实在想不起记忆中那些人的模样,只模糊留下几个标签,比如他娘生得很俊俏,比如地主家供的饭能吃得饱饱,却很难吃,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地主家的猪和他吃一样的东西。
丹毒童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已经站不直了,因为连续说了好几段话,难受得捂住心[kou]咳嗽起来,丝丝缕缕的血[ye]自他的嘴角流出,程宝舟看不清血的颜[se],但她知道那一定是鲜艳的红。
“我后来……一直在想,那时我也该抱着爹娘的腿哭,哭得越大声越好,可我不知道,我以为自己顶多被卖给地主当农奴,可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位所谓的老爷其实就是掌管县城的县官,他与一个魔头合作,每过三个月就[jiao]给他一批童子供他炼药,而魔头则供给县官能让他因为早产体弱多病的女儿续命的药。
那位魔头,叫做丹毒老怪。
那天程宝舟并没有听到后续,原著着重描写的是丹毒童子的凶狠、邪恶、[yin]晴不定,以及叶渡等人与他的各种[jiao]锋和算计,直到最后他的尸体在火中焚烧,都没有写过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经历了什么事。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主角叶渡走向成功的垫脚石,在许多年后沦为叶渡前半生艰难成长的经历中不起眼的背景板。
这就是他注定的命数。
回去后的她并没有睡安稳,醒来时有些烦躁,她想,她明明知道丹毒童子坏事做尽,是个不知折磨了多少孩子的恶魔,可有时却又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
收起你这无由来的同情心吧,程宝舟,现在不过是为了解毒暂且忍耐,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丹毒童子很快便准备好了化蛊需要的材料,在漆黑无光的室内,他让程宝舟盘腿坐下,掐指封住了她身上的[xue]位,一一揭开了自己面前的九个黑[se]小罐。
“接下来,我会一一在你身上种下九种毒蛊
(),
?(),
整个过程会十分痛苦,但我相信你能坚持下来。”
就如同当年还是稚子的他在漆黑无光的密室内被种下一只又一只的虫蛊,被老人苍老干枯的手触碰身体,血[rou]撕裂,直到他每一滴流出的血都染上丝丝缕缕的黑。
“凝神静气,程宝舟,你必须坚持下去,不要发出声音,你现在含住木龙珠,它堵住了你的喉管,有它在你不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会像当年的他一样,为了维持清醒拔掉了自己的指甲,咬断了舌头,拼尽一切记住了老人所有的手法、对毒术的运用……
“……程宝舟!”他的声音如同黎明之前的黑夜里在敲击中发出悠长清鸣的梵钟,将她涣散的神志召回,迫使她重新挺直弯下的脊柱。
“坚持住,只剩下三只蛊,你必须坚持下来!”他的嗓子已经开始嘶哑。
她必须得坚持下来,就像过去那个扛过了一切磨难的孩子,他依靠着极强的求生意志和自己那被对方看中选为药源的顶尖资质,熬干了眼泪,放干了自己所有的热血,在永远无法迎来黎明的黑夜攀爬——
于是,他抬起了自己沾满污血的手,而面前是捂住自己喉管发出[chou]拉风箱般古怪声响的老人。
丹毒老怪死了,丹毒童子活了下来。
“程宝舟,你活下来了。”
直到此刻,程宝舟眼前已然血[se]一片,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她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她闭上了眼,所以看不见面前丹毒童子仿佛要哭泣的面容,他剧烈咳嗽着,撕心裂肺,一边咳着一边拧着自己的衣袖,血水滴滴答答落下,原来赤[se]的羽毛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
抹去眼角滴落的血珠,丹毒童子沉默着注视地上昏睡的姑娘。
许久后他俯身取出了她嘴里的木珠子,或者说已经不能叫做珠子了,因为它原本[ji]蛋大小的身体已经缩小到了拇指大小,被丹毒童子取出的瞬间便碎裂成几瓣。
虽然所剩不多,却够他撑一段时间了。
他安静注视着她昏睡的面容,想要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但他看见了自己早已沾上斑斑血渍的手,僵硬停在了空中,最终又缓缓收回。
当他亲手杀死了真正的丹毒老怪的那一天,[yin]霾便再也未曾散去,他继承了魔头的所有,于是成为了新的魔头。
“你知道话本子里的反派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成为魔头的人,如果有一天开始心软,那么他就离死不远了。”戏台下,她转头对他说道。
……
程宝舟醒来后发现自己全须全尾,还不知何时突破了灵应境,顿时十分欢喜,但仍有些不放心,特地问他:“我现在身体里还有没有虫子?”
丹毒童子瞥她一眼,不屑道:“你划自己一刀看看,血里密密麻麻全是虫卵。”
“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程宝舟倒[chou]一[kou]气。
“你现在都是灵应境了,虽然做不到像化气境那样外放灵气,但感应一下
() 自己体内的情况还是能做到的,你怎么这么笨。()”
“()”
她下意识扯了扯他的脸,意识到此举不妥后正要收回手,便见他没有生气,立刻得寸进尺多揪了几把。
直到被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开,程宝舟笑嘻嘻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话说你到底是用的什么灵药,身体竟然好转这么多,传授我几招呗?”
“这法子你学不来。”他如此回道。
丹毒童子并没有带程宝舟离开,接下来的[ri]子他与程宝舟就在这个小村庄里住了下来,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和程宝舟待在一起,让她有些无语:“你至于吗?虽然你帮我突破了灵应境,还给我解了蛊,但谁知道你有没有骗我,又偷偷给我下了些什么,我现在可不敢走。”
他却说:“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再留一段时[ri],我们便分道扬镳,以后互不相干。”
“……你确定吗?”她面露惊讶。
“嗯。”
然而最后这段时[ri],丹毒童子却没有做什么大事,他要么拉着程宝舟坐在[cao]场上发呆,要么就坐在昏暗的房内写写画画,整理书籍,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要拉上她一起。
见她闲得发慌,便叮嘱她好好修炼,翻出存放在噬铁蜈蚣背包里的毒经让她打发时间,某一[ri]他突然拉着她出门,在山野中走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一丛野山莓。
虽然个头不大,却红红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程宝舟见丹毒童子摘了一个,也想跟着尝尝,却被他拦住。
“别吃了,很酸。”他咽下嘴中的酸苦,叹息一声。
原来那时小牧童最喜欢的野山莓,其实一点都不甜。
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二天程宝舟醒来,发现丹毒童子不见了,桌上只留了几本书和一封信,让她以后好好修炼,去更远的地方闯[dang],别留在苍州这个小地方了。
他走了。
程宝舟沉默注视着信纸许久,深吸一[kou]气,她猛地起身推开房门,取出一个小木笛吹奏起来,不过几息原地便冒出了噬铁蜈蚣大大的脑袋。
然而程宝舟却没有选择乘坐它,而是跑了起来,她去了[cao]场、去了几个他可能待的地方,却找不到他的踪影,也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一个地方,转身回了村庄。
在暗黑无光的地窖里,她拉开了上方的板门,看见了蜷缩着身体的他。
这里是她突破灵应境的地方。
他睁开了无神的眼,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仅仅是随她落下的那几缕光线,都显得如此刺目,程宝舟半跪在他的面前,看着他逐渐枯萎的身体,问道:“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当他俯身时,她以为他想要她的命,但最终他只是取出了她嘴里的木龙珠残片,没有做什么。
她只听见了,他发出像是哭泣般的微小声音。
“……原来,你没有昏过去。”他想要微笑,但完全僵化的脸已经做不出这个表情了。
() 是啊,
她怎么敢在那种时候放心在他这样的魔头身边昏睡。
“这样很好,
程宝舟,往后你也一直这样,你既然没有死在我的手里,往后、也千万不要死在别人手里。”
她看见一滴滴血[se]的泪水自他眼角滴落,他呢喃着出声:“程宝舟,我想要你死,只有你死我才能活下来,可是、可是……”
“舍不得,我好想活下去,可我更不愿意看见你死。”
“你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去看看更远、更远的地方。”
不要像他一样,永远被限制在这短小的身体里,永远都长不大,就像他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个魔头带来的[yin]影。
他杀死了丹毒老怪,顶替了他的身份,拼尽全力想要挽救这具随时都会崩溃的身体,想要突破到新的境界,然而他的一生早在被父母放弃的那一刻毁了,永远停留在化气境巅峰、也永远长不大。
可是他真的好想活下去,所以耗费了无数心力完善了丹毒老怪留下的药源秘法,但最终丹毒童子绝望发现,无论如何想要使用这个秘法都绕不开以一人之命献祭的核心。
用资质超然的童子作为药源,杀一人救一人,仅此而已。
他想,凭什么呢?凭什么自己的一生都要被这些人毁掉?
他想,既然我成为了新的丹毒老怪,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还需要犹豫什么?
他想,只要能挽救自己的[xing]命,别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被毁掉的人生,将从累累的白骨上重生。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苍州这个地方,我一生的悲剧就起源于这里,但每逢灾年,我都会回到这里,然后从那些父母的手中买下他们的孩子,买下那些同样被抛弃的孩子。”
“但我不会拯救他们,我让他们陷入了我经历过的梦魇,我在轮回中不断挣扎,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死去,没有一个能像曾经的我那样爬起来,他们怎么这么没用……”
程宝舟伸手擦去他眼角的血泪,终是忍不住流露出遗憾:“在你选择用那些孩子炼制药人的那一天,你才是真正地堕入魔道,从此无路可退,以你的天资如果愿意加入太素丹鼎阁,未尝没有法子……”
“可我没有你,程宝舟,”他抓住她的手,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爬进她的怀里:“我没有你和叶渡那样的羁绊,你们可以在黑暗中互相扶持,永不抛弃对方,而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人来到这世间……”
不会有人愿意拉黑暗中的他一把,他只能靠着自己奋力求生,走上歧路。
“如果,我真的是程宝玉就好了。”
也一个人离去。
就像他明明记得很多东西,却偏偏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丹毒童子死了,死在了程宝舟怀里。
程宝舟心想,这应该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那我可以早一些管你叫程宝玉。”
可是程宝玉,这是你逃不开的命数,你注定是要死的,这是剧情安排,也是你必然迎来的因果。
无论如何,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她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去更远的地方。程宝舟正要站起身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却听见了细微的震动声。
下一秒,地窖上方的木撑轰然倒塌,在飘散的灰尘中身穿玄甲的红披风将军伴随着天顶洒落的阳光拉风登场,他看向程宝舟,怔愣了两秒,接着便注意到她怀里死得不能再死的丹毒童子。
啊,完蛋了。
“……此女与魔头丹毒老怪牵扯极深,抓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程宝舟这一刻简直想要迎风流泪,程宝玉啊程宝玉,你果然与我八字相克,和你待在一起尽是倒霉事儿,现在死了都还要拖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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