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6章摆在眼前的现实
太兴九年,冬。
大河崤函之间的战酣,而在幽州北漠,已经是大雪纷飞,滴水成冰。
一般的雪称不上白灾,但是现在这一场大雪,降雪厚度有三尺多深,人走在雪地里面,直接没到腰间,那可就真的是灾害了。
似乎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铁和血的蔓延,在寒风凛冽之中,战火连绵的幽州,迎来了大降温,但是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更是将这片苦难的土地推向了绝境。
雪花铺天盖地一般纷纷扬扬而下,覆盖了田野与村庄,似乎是要将人们仅存的微薄希望,与死亡一同掩埋。
简陋的房屋棚屋,积雪的淫威之下吱吱作响,支撑不住的,便是坍塌。而那些还在支撑的,似乎也随时会在下一刻,大梁断裂,土墙崩坏。
大人冒着风雪寻找保暖御寒的食物、衣服、柴火,而小孩则是抱在一起,冻得全身青紫。而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在这样突然而来的大雪面前,都陷入了饥饿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
幽州的田亩之中,一片死寂。
秋天的收成,已经在战乱之中被毁坏了大半,而初冬的大雪,又让明年的春天到来似乎无限度的拖延了。青壮年男子或死于战场,或被抓去充军,留下的老弱妇孺只能无助地望着茫茫白雪,绝望的迎接死亡。
在渔阳,在蓟县,整个的幽州,都笼罩在白色恶魔之下。
饥寒交迫之下,人们只能依靠微弱的火种,试图驱散严寒,点燃生的希望。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暖气片,所有的御寒设施全靠火,而一旦热空气无法保存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那么基本上就没有多少的用处,甚至可能是正面烤焦了,背面却结冰。
从北域到幽州,所有的军事行动也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种天气,大军出动,不叫杀敌,而是叫做找死。
曾经繁华的村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炊烟难起。
一度是北方边疆的鱼米之乡,现在也充盈着饥饿的民众。
基本生活的物资极度匮乏。
因为战争,曹军抽调了大量的劳动力,而这些劳动力又进一步导致了幽州原本的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粮食产量大幅下降,难以满足百姓的基本生活需求。雪灾更是加剧了这一状况,幽州百姓不得不面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境。
再加上战火纷飞,大量的房屋被毁,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只能露宿街头或躲藏在残垣断壁之中。雪灾让这些无家可归者更加凄惨,严寒中瑟瑟发抖,由于缺乏足够的保暖措施,这些流民因寒冷而生病甚至冻死。
战乱和雪灾的双重打击下,幽州的社会秩序也几乎崩溃。
为了生存,抢劫和杀戮也在黑暗阴影之下蔓延,人肉公然挂在树上叫卖……
在这极端恶劣的情况之下,在这如此艰难的时刻,最终还是骠骑军站了起来,开始组织民众,扫雪开路,寻找食物,砍伐柴火,挽救伤亡。
即便是大雪封路,交通隔绝,粮食和草料的补给变得异常困难,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骠骑军依旧尽可能的照顾到了城镇周边的村庄,让尽可能多的百姓汇集到了城池之中,集中安置。
古代出动兵卒协助救灾,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是救治的效果如何,就是上下之别了……
就比如大元,黄河水患,最终的决议是发汴梁、卫辉、大名诸路丁壮十万,以及数万官军一块前往治河。大河西段么,最终还是修好了,挖了条人工河,叫贾鲁河,到了后世还在用,但是在东段么,就挖出了一个小黄人来……
所以关键不是天灾大不大,而是在面对灾害的时候,做事的人是在做什么!
刘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了蓟县。
最初几次求见,赵云都不见他。
待在驿馆之中,也没有人待见他,甚至连食物都短缺了。
毕竟现在骠骑军兵卒都在四处收集可以用的物资,挖开冰雪寻找可燃烧的断木枯枝,组织民众自救,又有谁会管在驿站的刘晔几人如何?
刘晔到了蓟县的时候,以为迎接他的会是赵云的耀武扬威。
可是没想到赵云根本就没搭理他,只是把他丢在了驿站。
刘晔穿着锦衣,拿着代表天子的节杖……
嗯,他又『找』到了一根。
反正这玩意,认账的人就代表着至高无上,不认账的么,也就是挂了些长毛的木头。
然后,骠骑北域的军中小吏很鄙视的看着刘晔,表示『大都护没空!』
起初,刘晔以为是赵云故意的,想要摆个架子,让刘晔吃闭门羹,结果后来发现,是赵云真的很忙。
曹军跑了,给赵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一穷二白。
赵云不能表示这都是前任的事情,你们有问题就去找前任,来找我干什么?
赵云更看不得幽州的百姓就在大雪当中被冻死饿死,因为当年的赵云受过这些苦,他懂得挨饿受冻的苦!
所以赵云没有表示说幽州百姓的苦难都是曹操的事情,而是在雪灾来临的时候,就下达了治理灾害的命令,并且开始连轴转起来。
军政一把抓,这绝对不是几个字就能囊括的。
对于这种大规模雪灾的救治,在整个幽州范围内的调配,人力物力的安排,赵云几乎可以说是赶鸭子上架,毕竟他是最高的指挥官。就算是他向骠骑大将军请示,一来一回之下,等回复到之后再做事情,那么幽州受灾的百姓可能都冻硬了。
这是一整个的州郡!
即便是幽州比起其他州郡来说,偏小了一些,人口也稀薄了些,但是毕竟是州郡,事情繁杂得超出了赵云的想象,可是他依旧支撑下来了。
这是得益于赵云之前在骠骑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难民招抚处置……
所以赵云他对于治理救灾的基本措施,还是明白一点的。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赵云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想要逃避刘晔带来的诏令的意思,但是随着救灾工作的开展,赵云渐渐的就将什么诏令给丢在了脑后,开始全心全意的指挥着,调配着人力和物力,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同时,骠骑军之中的兵卒和军校,原本对于赵云不继续南下进攻冀州,也有一点意见,可这些杂乱的声音在救灾运作开展之后,就渐渐的消失了。
人心,军魂,说起来似乎很复杂,但是具体到了当下,又似乎很简单。
想要掌握人心,打造军魂,不是什么可以剑走偏锋,投机取巧的事情,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就能铸就出来,而是在这种长期影响之下,渐渐的展现和形成的东西。
那些幽州百姓的一声声感谢,那滚滚而下的泪水和汗水,祛除了雪,融化了冰。
其实百姓心中也是清楚谁是谁非,即便是许多幽州百姓不认得几个大字。
在幽州存活下来的百姓和乡绅,对于赵云等人的到来,难免心慌,恐惧,疑虑,觉得曹军不靠谱,骠骑军恐怕也差不多,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大汉的秩序纷乱,甚至只要是不到处滥杀劫掠的军队,都已经可以称之为仁军了,就更没想到赵云会让手下的军队兵卒军校来帮助百姓救灾!
赵云等人,虽然打着依旧是大汉的旗号,但是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是属于入侵者。幽州的百姓和乡绅对于赵云等人的不信任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这些留在幽州的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就是感慨,然后就是诚服。
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了骠骑的三色旗帜之下,幽州的秩序在大灾之中,却是在慢慢的恢复……
官府,原本就是人在社会体系当中,对抗自然灾害而组建的机构。一个人的力量,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的,但是组织起来的人力,这是伟大的,而如何维持良好的社会秩序,就是官府的职责,而不是推给百姓,让百姓自己去解决问题。
古代的经济体制,社会保障很难做到健全,也不可能让每一个普通民众都享受到基础的保障,可是只要能让百姓感觉到官府在尽心做事,而不是敷衍推脱,那么即便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死亡,幽州的百姓也不会有多少的怨恨。
当然,任何时候都少不了乐子魂。因为变乱,灾害,也会有一些人试图铤而走险,掠夺财物,并且大汉之中对于尸体完整性,入土为安的风俗,也和救灾治理的要求会有一些冲突。甚至是一条街的人敌视另外一条街,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去打另外一个村子的人,这些现象也时有发生。
还有一些人则是盯上了赵云军队发放的救济粮草,企图多贪多占……
在这个时候,赵云的条理和冷静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问题,就小处理,好言相劝,说明道理。
大问题,那就立刻斩钉截铁的处置,以儆效尤。
雪灾之中,最为关键的问题,依旧是在吃食和御寒上。
市面上是没有任何的粮草售卖了,即便是某些人手中还有一点粮食,也都是藏得深深的,根本不会拿出来卖。
军粮是首先要保证的,百姓也是要救济的,在这个时候,赵云的调配能力就展现了出来。
因为御寒,需要大量的木材,所以组织人手到城外砍伐树木,就成为了在雪灾严寒之下每日必须做的重要事项,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工代赈成为了可能,也将那些懒惰者从一味的救济当中剥离出来。
壮男外出砍伐树木,壮女则是清理城内以及道路积雪。
老弱和幼男女则是承担类似于烹煮,洗涮,缝补等杂事……
在赵云的调配之下,蓟县之中的百姓暂时性的类似于组建成了一个大家庭,各自分工协作。冻死冻伤的人依旧还有,但是已经好很多了,至少这些百姓知道,只要熬过严寒,依旧还有春天。
当幽州的秩序重新开始树立,留存在幽州的人们开始遵守各自的职责之后,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开始慢慢的走向了正轨,民众眼眸之中也渐渐燃起了希望。
刘晔看着,思考着。
最后他脱下了代表天使的锦袍,摘下了高高的头冠,只是穿着葛袍,戴着纶巾,与那些普通的小吏一起登记物资,清点粮草……
在赈灾告一段落,冻死饿死的数量开始得到了控制之后,一名小吏才找到了穿着普通葛袍的刘晔,告诉他赵云现在有空了,可以见他。
刘晔出生在淮南,他也算是汉室宗亲,说是『淮南王』一脉。
可大汉的『淮南王』有好几位,除了英布这个显然不姓刘的之外,还有三位淮南王,而且其中还有一家子因为谋反而被杀,所以刘晔的这个『汉室宗亲』,其实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刘大耳朵的味道。
不管刘晔具体出自哪一脉,但他在淮南很有名望,是当时的名士。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刘晔的这个『汉室宗亲』的身份,就像是后世硕士博士的学历证书,不认识的时候,可以用来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也就仅此而已。刘晔能够在山东众多的『名士』之中,脱颖而出,仅凭一个『汉室宗亲』的名头可不成。
刘晔有自知之明,有很多人就是败亡在对于自己的无知上,或是只知他人而不自知。
而且有意思的是在历史上,刘晔的进言很多时候都被证明是正确的,甚至是可能改变整个战略局面的策略,只可惜当时没有被采纳。
比如刘晔在刘备刚进川蜀的时候,就向曹操建议立刻出兵征讨,曹操没同意,结果等刘备立足稳定之后再想要打,就打不下来了。
后来关羽死于东吴之手,刘备愤而兴兵,孙大帝立刻向曹丕装孙子,刘晔则是建议曹丕和刘备结盟,一起灭了东吴,表示川蜀到东吴的路程遥远,道路崎岖,就算是川蜀打下来也守不住,最终还是便宜了曹氏,结果曹丕也没听……
刘晔回到了驿站,原本想要换上代表天子的锦袍,戴上头冠,结果发现他这几天在外风吹雪打,不仅是头发散乱肮脏,就连手上也因为冻裂了好几道口子,将锦袍勾出了好几条丝……
刘晔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将锦袍放了回去,也没有戴头冠,甚至连节杖都没有拿,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将散乱的头发收拾好,便是来见赵云。
赵云穿着一套薄铠,见到刘晔如此装束,便是心中多了一丝的好感,示意让护卫送上热汤,请刘晔就坐。
刘晔谢过,然后坐下,端着热汤缓缓的喝着。
赵云打量着刘晔。
对于『山东名士』,赵云其实不太喜欢。
因为赵云出身并不高,所以他对于那些有事没事说谁家里没有五十万钱的『名士』,并不认可,也不理解,不过,刘晔的到来,以及刘晔在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让赵云知道在这些『山东名士』之中,也不是所有的都是混账。
至少刘晔截止到现在的表现,还算是让赵云认可。
从兵卒小吏那边得知,刘晔这几天也是顶着风雪,冒着严寒在户外,跟着小吏一起忙碌,饿了就是一同啃食冻得硬如石头的饼子,渴了就是一样抓一把雪塞在嘴里,困了就是躺在干草上睡觉,没有说什么他是皇室宗亲山东名流就要什么特殊待遇。
刘晔脸上和手上的那些冻伤冻裂的口子,证明他自己,也才让他走到了赵云面前来……
『先生若是欲行离间,可以免谈。』赵云淡淡的说道,『某乃骠骑麾下都护,并非天子所授。天子诏令,当递至我主之处,送来此地,于礼不符,恕不能受!』
刘晔苦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腹和衣袖,『将军请看,某身上何有诏令?』
刘晔猜到了就会是这样,所以他根本就没带诏令来见赵云。
赵云这才露出了些笑来,『先生这几天,辛苦了。』
『晔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刘晔却是说道。
赵云眉头一动,微微点了点头。
『将军此举,可帮骠骑得幽州百姓之心,却难获冀豫民众之意也。』刘晔看着赵云说道,『幽州多苦,故而得衣食足矣,冀豫则不然。民多愚也,今日得衣食,颂德于骠骑,将军可知其昨日或赞丞相乎?』
刘晔的问题很犀利。
赵云微微皱眉。
刘晔笑了笑,『晔身为大汉之臣,亦不愿见百姓受苦,然天下纷争,非骠骑丞相之故也,乃地之不同,风俗各异也!将军可破军陷城,然可移山川否?幽州之苦,冀豫难知!既是如此,将军又如何可知骠骑之法行于关中,亦可利于冀豫乎?若不利,则必害也!前秦之亡,犹未远矣!』
刘晔没有扯什么天下大义,没有搬出天子来压赵云,也没有说骠骑僭越,图谋不轨,他只是讲出了一个事实。
幽州和冀州豫州不一样,那么关中和山东也自然不一样!
骠骑在关中推行的政策,利好于关中,就一定能够在山东顺利开展?
这显然不太可能。
刘晔并且指出了这其中的原因,那就是山川不同,风俗各异。
这是一个摆在眼前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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