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与君终有一别

中秋时节，一场秋雨细细飘洒，轻柔地敲打在皇宫的琉璃瓦上。

  浓云密布之下，宫殿的灯火将秋雨映照得明亮而柔和。红墙翠瓦间，灯笼摇曳，微光点点。

  素荷撑着一把油纸伞，与程欢一起陪同岑思卿来到了刑部大牢。

  大牢外，高墙厚实，铁门若隐若现在雨幕之中，显得格外沉重。铁栅上的锈迹渗出铁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宛如心头的阴霾，无法散去。灯火昏黄，透过铁栅，勉强照亮了大门前的一片阴影，但更多的是投下了模糊不清的倒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程欢上前，将腰牌递给看守的守卫。岑思卿在伞下默默等待着，雨水不断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他心头的钝痛。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程欢冒雨返回，向素荷和岑思卿点了点头，将他们引向了刑部大牢内部。

  这是岑思卿第一次踏入刑部大牢，眼前所见让他心头一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向他袭来。

  大牢内昏暗潮湿，灰暗的石砖和墙壁上青苔斑斑。透过狭窄的铁窗，微弱的光线投射而入，勉强照亮了一角，其余处于半明半暗之中，让人感到莫名的抑郁。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刺激着岑思卿的鼻腔，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大牢内的空气异常沉重，仿佛压在岑思卿的肩膀上，令他喘不过气来。冰冷的墙壁让他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凝结着他的心绪。脚下的青石板湿滑而寒冷，让他步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要踏在绝望之中。

  穿过一间间牢房，岑思卿终于来到了大牢的尽头。在那幽深的角落里，一个孤寂的身影映入他眼帘，那人正是卫凌峰。

  卫凌峰背身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的身上有一道道的血痕，身躯似乎已经疲惫到极点，只剩下无尽的颓废和伤痛。

  “卫凌峰？”岑思卿对着那个背影，轻轻地喊了一声。

  听到岑思卿的声音，卫凌峰身躯一震，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头来。

  岑思卿与卫凌峰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心中顿时涌起了千万种情绪，愧疚、心痛、无奈，一股冷冽的悲凉随即笼罩了他的心头。岑思卿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了大牢冰冷的铁栏，凝视着卫凌峰满身的伤痕，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卫凌峰拖着满身的伤痕，见到岑思卿时，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只是紧张地询问道：“殿下，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说着，他努力站起身，但却不敢上前。疼痛使他无法完全挺直身躯，只能远远地与岑思卿对望着。“殿下，您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卫凌峰的眼中透着深深的担忧，仿佛是在恳求岑思卿。

  岑思卿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他望着卫凌峰，语气坚决地对他说道：“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卫凌峰听了岑思卿的话，心中感动，但此时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视死如归。他明白岑思卿的心意，却也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只期盼着这一切早日结束。“殿下，不必了。”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坚定，一种已经放下世间纷扰的安然。

  岑思卿望着卫凌峰，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不必了？....”岑思卿苦笑了两声，反问道：“什么叫做不必了？为何就不必了！”见卫凌峰垂首沉默，他继续急迫道：“卫凌峰，你为何要招认那些你没有做过的事？”

  “是我。”卫凌峰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岑思卿，重复道：“是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卫凌峰！”岑思卿声音颤抖地朝卫凌峰喊道：“你给我翻供！”

  “殿下...”

  “本殿下命令你！即刻翻供！”岑思卿急切地命令道。

  卫凌峰凝视着岑思卿，脸上浮现了一抹苦涩却又带着欣慰的笑容。他摇了摇头，第一次对着岑思卿忤逆道：“殿下，这一次，恕卑职难以从命。”

  岑思卿听了卫凌峰的答复，不禁点了点头，执拗道：“好，若是你不翻供。那我就替你去翻供，我这就去紫宸殿。”

  卫凌峰闻言，终于担忧地上前了几步，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

  岑思卿盯着卫凌峰，声音低沉地终于问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替我去死吗？”

  卫凌峰心中自然明了，岑思卿定不会由着他这般不管不顾，就像他也无法做到一样。他能感受到岑思卿心头的悲怆和无奈，以及那无法言喻的痛楚。然而，他却选择了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对岑思卿说道：“殿下，你我之间，无需计较这些。”

  岑思卿的心头一震，他想起了这时他曾经对卫凌峰说过的话。他随即摇头，退了一步，心中的痛苦和无助在蔓延。他做不到，也无法做到。

  “不行...绝对不行！”岑思卿冲着卫凌峰再一次喊道。

  然而，卫凌峰不可能也不会让岑思卿再去冒险了，他凝视着岑思卿，淡然道：“当年，卑职犯了错，是殿下以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我。如今，是时候，让卑职自己去面对和偿还了。”说完，他带着满身的伤，突然双膝跪地，对着岑思卿叩首，决别道：“七殿下，此生，卫凌峰只能陪您到这里了。望日后，殿下您岁岁平安，得偿所愿。”

  岑思卿愕然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卫凌峰，感到心口紧的发痛。他知道，卫凌峰或许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决然亲手斩断了阎王曾经缠在他身上的生死线。

  “卫凌峰...”  岑思卿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和痛楚，“你真要如此狠心吗？”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苦涩地质问道。

  卫凌峰的身躯也微微颤抖，面对岑思卿的问话，他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他心中也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但他知道，此刻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无法再改变。

  “你答应过我的...”  岑思卿因心中悲痛，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一手捂着心口，身子稍作佝偻地轻声说道：“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夺权，看着我走到最后的。你都忘了吗？”这一刻，岑思卿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也无法接受卫凌峰做出的决定。他抬头望向卫凌峰，再次绝望道：“还是说，如今，你打算再一次的诓骗我？”说完，岑思卿忍不住将心中悲苦连喘带咳的发泄了出来，泪水亦无声地化作了他心头最深的哀伤。

  素荷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几乎要跌倒在地的岑思卿，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却又见牢中的卫凌峰，依旧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她知道，此刻，卫凌峰不是真的淡泊了生死，真的了无牵挂了才会如此，而是他太在意了，所以才不敢抬头再看岑思卿，哪怕只是一眼。

  岑思卿颤抖着，缓缓将手从胸前移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他依旧盯着卫凌峰，以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期待着卫凌峰抬头看自己一眼。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卫凌峰却依旧未曾抬头，对于岑思卿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痛楚，卫凌峰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回避。这令岑思卿再次感到万念俱灰，他开始在心中悔恨，甚至期望卫凌峰会在这一刻背叛自己，将自己出卖。他宁愿卫凌峰如此，至少这样，卫凌峰还能活下去。

  素荷眼见着岑思卿脸色逐渐苍白、身形虚弱，她再次看了一眼跪在牢内一动不动的卫凌峰，无奈叹息。她知道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会让岑思卿更加伤心，于是随即劝说：“殿下，我们回去吧。”

  岑思卿没有理会素荷，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卫凌峰，迟迟不肯离去。他不愿相信，一切已成定局，也不愿相信，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结局。

  然而，岑思卿不知道的是，此刻，卫凌峰的心中也满是懊悔。

  他懊悔的是，若是两年前的今日，他不曾将二皇子失踪的消息告知岑思卿，不曾因为自己为兄报仇的私欲而怂恿岑思卿夺权，或许，他们就不会面临今日的生离死别。

  曾几何时，卫凌峰也幻想过，一直陪在岑思卿身边、护着岑思卿，助其坐上皇位。但如今，他只能用自己仅有的性命，去换取这一切。心中懊悔和愧疚、不舍和惋惜，已经压得他无法抬再起头来面对岑思卿。

  “殿下，我们走吧。”

  素荷再次轻声劝说，同时示意程欢上前。他们二人左右搀扶着岑思卿，试图将他带离，然而岑思卿仿佛根植在原地，一步也无法挪动。

  “殿下，走吧。”程欢也忍不住劝说。

  无人知晓，在岑思卿心中的崩溃和后悔，已如潮水般汹涌。如果当初他没有贪图权位，如果当初他没有听信卫凌峰的劝告，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现实残酷而无情。卫凌峰已经做出了选择，命运已经谱写了这一切。

  在这片无尽的悲伤和绝望中，两人就在彼此面前，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永诀的感伤已将他们笼罩，令他们深深地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素荷和程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岑思卿从刑部大牢中带出，彼时的大雨已然停歇，此刻，阳光明媚。素荷和程欢见岑思卿独自站在那里，虽有心安慰，却也知道现下最好的安慰便是不去打扰。

  岑思卿独自站在阳光下，眼神落向阴影笼罩的大牢深处。良久，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那座牢笼，独自沉浸在悲痛中，默然无语。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岑思卿转身，缓缓走向了阳光。他忍着痛，将心中的过往和卫凌峰，留在了那片黑暗的牢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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