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九幽河上，尸船同行
赵长烟读书时，曾经惊叹过河流中蕴含的智慧。一代代圣贤面对江河，抒写过无尽的情怀，迸发出惊艳后世的思想火花。
如今，赵长烟也面对着一条浩淼的河流。
河流来自哪里，流向哪里，他都不清楚。
河岸隐隐约约，或是在数里之外，或是在数十里之外，他也分辨不清，更不清楚对岸有什么。
赵长烟回转身，身后是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好奇怪，这些雾气只存在于身后，河面上却只有无尽的风浪，不断地冲击着他脚下的堤岸。
诧异之后，赵长烟恍然大悟，自己此刻是在做梦。
他想起来，自己竟然被困棺椁之中后，终于还是睡着了。
此刻，要不要醒来呢？醒来的话，面对的还是令人绝望的境地。可是如果不醒来，在梦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这时，一条船缓缓行来。风浪很急，船却很稳。
船上，是一个戴斗笠、披蓑衣、着芒鞋、持木桨的人。
那人挥动木桨，不缓不急。
不知不觉，船靠岸了，船上的人没有抬头，只是问：“可要渡河吗？”
赵长烟问：“请问这是哪里？”
摆渡人说：“这是九幽河。”
赵长烟没听说过九幽河，又问：“九幽河在哪个州县，通往哪里呢？”
摆渡人不急不缓地说：“九幽河遍及天下，通向九幽。”
赵长烟觉得他在说大话，且不说九幽是什么，他就没听说过有遍及天下的河流。
看到赵长烟没有言语，摆渡人继续说：“若是你不渡河，我就去接下一个人了。”
赵长烟好奇：“下一个人？他在哪里？”
摆渡人道：“沿着九幽河，总是能遇到下一个渡河人。”
赵长烟觉得一直站在这里不是办法，倒不如去看看河对岸是什么，便说：“好，我渡河。”
只是，当他迈出脚想要踏上船的时候，又愣住了：船舱里竟然没有底板。摆渡人的脚下，赫然是浑浊的河水。
赵长烟缩回了脚，问：“没有船底板，我如何渡河？”
摆渡人却语带嘲讽：“你不过是个鬼魂，又没有身体，有无船底板，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赵长烟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鬼魂？”
摆渡人嫌他啰嗦：“你已经死了。你渡不渡河？不渡，我就去接别人了。”
赵长烟觉得没必要和梦里的人辩论这些，便说：“我渡！”
反正是梦里，哪怕是淹死河中，赵长烟也不畏惧。
他踏上了船，发现自己竟然和摆渡人一样站在船里，但并没有沉下去。
他暗暗惊讶：难道在这个梦里，我真的是鬼魂？
摆渡人划动双桨，船依然很稳，慢慢驶向河心。
赵长烟极目远眺，所见景物与岸上看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很快发现前方河面上有东西飘了过来。
摆渡人自然也看到了，却熟视无睹。
不一会儿，赵长烟看清楚了河面上飘着的是什么——竟然是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白衣，身体已经被泡得发胀，苍白的眼珠子如同死鱼的眼睛瞪着赵长烟。
尸体距离船越来越近。赵长烟猛退两步，原来，竟然是那尸体眼睛一瞪，突然仰起，伸出了双手，抓向了他。
差之毫厘，那尸体抓了个空，又跌回水中，不一会竟然下沉不见了。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他没有抓住，就只能这样了。”摆渡人的话竟然带着指点赵长烟的味道。
“刚刚那个是死人吗？”赵长烟问。
“和你一样，都是死人。只是，你有灵魂，他却只有一具坏了的皮囊。”摆渡人说。
船渐行渐远，赵长烟登船的那个河岸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对岸依然遥遥无期。
慢慢地，赵长烟乘的这艘船的后面，竟然出现了好几具浮尸。
他们并没有像之前的那具尸体那样突然出手，但却紧紧跟随漂来
“请问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赵长烟问。
“这些都是空有躯壳人。只是残存了一些本能的意识。他们跟随你，自然是因为你吸引了他们，但是他们又害怕，所以不敢随意出手。”摆渡人划船始终有条不紊，却从不抬头，所以赵长烟一直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我身上？能有什么呢？”赵长烟说着，在自己怀里小心的摸索起来，那三个储物袋竟然都在。
赵长烟依稀记得，自己在棺椁之中因为空间狭小，在拿出黑皮袋子里的小册子后，又将黑皮袋子放回了储物袋。
眼下，黑皮袋子确实在储物袋内，但是小册子却不在。
赵长烟不由叹服：这个梦实在太逼真了，竟然将他睡着之前的怀里的东西都带来了，偏偏那个放在身旁的小册子没有带进梦境。
赵长烟凝视着河里的这些尸体，这些尸体也瞪着鼓鼓的眼球看着赵长烟。
他们都已经死了。赵长烟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也不清楚他们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今，他们漂流在这河面上，还有残存的意识，还有未曾泯灭的渴望。
这和九幽宫中被随意驱使的散修何其相似，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又都保存了生命的倔强和追求。
赵长烟想到了自己，虽然眼下正酣睡于棺椁之中，可大概率也会就此死掉。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逃离的可能。
人死了，还会剩下什么呢？若是被埋入泥土之中，还有泥土的湿润，还草木根系相伴，可是死在九幽宫中，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无尽的岁月里，只有那些沧桑空旷的石室、广场、甬道……
赵长烟抬起头，天空昏沉沉的，和他刚进入这个梦境时一样，看不到阳光和白云。
赵长烟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焦躁起来，总想弄明白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赵长烟内心的疑问，摆渡人说：“他们都是死后无法转世的人，所以漂泊在这里，没有渡河的可能。你这样的人，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赵长烟忍不住问：“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又是什么人？”
摆渡人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说：“你是死在九幽宫魂棺中的人。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等着你。”
“你等我？”赵长烟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我也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说到这里，摆渡人竟然缓缓掀掉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了令赵长烟无比惊讶的面目。
他沉声说：“我们等了你几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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