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结伴

佛子玄珠子是在桑榆巩固完心境的翌日结束进境的，倒是巧得紧。

  “小施主。”玄珠子很少见到这么小的修者，他顶着桑榆有些好奇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行了个佛礼。

  “佛子。”桑榆回礼，行的是黎族礼节——只有对着她不讨厌的人才会行的黎族礼节，如果是不喜欢的，她行的便会是地仙学府的礼节。

  地仙学府成立的时间远不及十大家族存在的时间，礼节已经脱离繁琐讲求韵律之美的古礼，更贴合现今的修真界，简朴而大气。

  两种礼节没有好坏之分，但是对于地仙一脉的人而言，行古礼更显得庄重些，更体现他们的重视。

  容与桑榆星迪他们三人在落月湖畔待了七个月，从缤纷飘雪的冬日到如今流火炎炎的夏日。

  修者对于季节的流转没什么特别的感想，看到凡人对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极尽赞美时也只是不在意地一笑。

  他们的生命比凡人长很多，他们追求的也不是凡人这样岁月静好的生活，而是更远的长生、逆天而行。

  无所谓好不好，你所弃之如敝屣的东西，说不定是他人求之不得的宝物，反之亦然。

  正与反、对与错，亦然。

  在见到这名突然闯进落月湖破坏了它的如火炽烈般的安宁的修魔者时，地仙学府的三人并西袈佛门的佛子正在讨论佛力护体的可行性。

  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四人的注意力。

  还未等不速之客起身，四人已经从他身上暗紫的衣袍中认出了他的身份，是魔教之人。

  麻烦还是来了，容与抱紧桑榆，星迪手中已经做好结阵的准备。

  来人似乎受了颇为严重的伤，还未等起身便捂着胸口吐了好几次血，将他身下疯长油亮翠绿的草丛都染红了。

  三人沉默着看他挣扎着起身，只有容与怀中的桑榆问了一句：“你还能起来吗？”

  轻软的童音入耳，似乎惊了他一跳，他迅速转头，见到了如临大敌的四人。

  黎族人？

  他一眼便看到了方才说话的女童，她刚刚是在关心一名魔教之人——对她毫不掩饰丑恶的觊觎之心的修魔者？

  他一时语塞。

  半晌，他回道：“你不该关心一名修魔者。”他已经站起来，便是对她问话的无声回应了，不过这句话，是他真心想说的。

  容与抱着桑榆的手一紧。

  “为什么呀？”桑榆又问，语气很是困惑，漂亮的黑色眼瞳中有浅青色的光隐隐闪现，谁也没看见。

  还未等他回复，口中又涌上血气，他沉默着咽下去，应该是伤到肺腑了，他想。

  湖边亭里的女童还在看着他，他想了想，决定说实话，“魔教和三大门派有勾结，提前三十年开启单洲秘境就是为了抓你，你不知道么？”

  他没看亭子里的其他三人，目光只凝在面容稚嫩的女童身上，本以为她听到这句话会觉得不开心或者对他警惕。但出乎他意料，她只是软软地回了一句，“我知道啊！”

  “……”修魔几十载，被凡人憎恨被修者唾弃，每每无故被骂，他总是不假思索地骂回去，言辞犀利、分毫不让。这还是他是第一次被人噎到无话可说。

  “我叫桑榆，你叫什么名字？”那名在他看来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精神的女童，见他没出声，又主动和他攀谈。

  “清风。”他回答，又补充道：“清风明月的那个清风。”他是自由的风，清扬自在的风。

  “清风，你伤得很重，要进来吗？”

  清风有些踌躇，他终于看向亭中的其他三人，看清了他们面上的提防和不喜，然后他想了想，欣然前往。

  容与看着提步往这个方向走来、因为伤到腿而走得一瘸一拐步行极慢的魔教之人清风，有些不解，他低下头，无声地询问桑榆何意。

  桑榆眉眼弯弯，目光流转间他看清了她眼中的浅青色光芒，她说：“他不是个坏人。”

  容与和星迪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的解释，没再说话。

  玄珠子倒是被惊的眼睛都瞪大了些，不是个坏人？

  这是什么说法？魔教之人还有不是坏人的人？

  桑榆就坐在他侧面，很轻易地就见到了他惊讶的面容，她解释道：“清风是个心思纯正的修魔者。”

  见容与和星迪面色无异，显然是很相信桑榆的判断，玄珠子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内心还在嘀咕。

  一个心思纯正的修魔者？

  修仙者以灵气为主要修炼来源，少数的比如佛修因为佛法特殊还能修炼人间愿力，地仙一脉因为血脉特殊可以修炼各种自然之力，梨花宫因为功法特殊能够修炼毒瘴之力。

  但不管怎么修炼，人间愿力、自然之力及毒瘴之力其实最终都需要在体内转化为灵力才能使用，衡量修为也是以灵力作为度量。

  但是修魔者不同，魔修以魔气作为唯一修炼来源。

  修仙界中灵气和魔气并不是相对的，并不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

  修仙者众，修魔者寡，相对而言，魔修因为少有竞争者故可吸纳的魔气会多些修为进境便也会快些。

  修魔固然有着进境快的优势，但是从二者的修炼人数来看，也定然有着被大多数人舍弃的理由。

  灵气性温中正平和，魔气性烈偏激狂暴。

  仅有天生的修仙者如地仙一脉，没有天生的修魔者，修魔都是后天主动进行的行为。

  摄入灵气，对修仙者只有修为上的提升而无其他害处。

  而摄入魔气，会被狂暴的气流摧毁灵脉、需要忍受无时不在的疼痛。

  还不止，随着修为提升，魔气会侵入神智、心智，若不能抵挡，要么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要么心智被毁变成一个只会流涎的痴儿。

  故不被魔族承认是一回事，少人能抵挡魔气侵蚀才是修魔者数量少的根本原因。

  主动踏上修魔一途的，本就是些疯子，他们手中沾满血腥、身上余孽未消，担心修仙会避不开天罚，才会主动修魔。

  主动修了魔的那些人，行事越发疯狂也无所顾忌，罪孽对于他们而言是最美味的佳肴。

  一个心思纯正的修魔者。

  玄珠子看着已经快走到亭边的清风，收敛了情绪，这人修为已达元婴，居然还能不受魔气影响，真是个人物。

  身为佛子，不该对他人存在偏见，罪过。他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心里默念起清心经来。

  “请坐。”

  清风已经走到亭子里，还未见礼，面前抱着桑榆的亓族人就已经开口。

  他领悟了他们的意思，他伤成这样，没必要的礼节能省则省。

  自转修魔后再未体会过来自修仙者的好意的清风默默坐下，接受了这份好意。

  “地仙学府剑峰容与。”

  “地仙学府岩峰星迪。”

  “西袈佛门济恩门玄珠子。”

  三名男修分别自我介绍。

  桑榆看了看三人，又看看形容狼狈的清风，稚气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地仙学府学峰桑榆。”

  挺工整的自我介绍，清风失笑，他也露出一个笑，虽然因为不常笑显得有些僵硬。

  “魔教编外之人散修清风。”他默契地保持了阵型。

  “编外之人？”星迪问，原来魔教还有编外之人的？魔修也能是散修吗？他很不解，“你是散修？”

  清风方才在走来的路上也是听说了桑榆那番对他“心思纯正的修魔者”的评价的，修者耳聪目明，他们没有避着自己传音入密，便是存了坦诚相待的心思。

  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魔教不比过去，现任教主威慑力不足，很多人不想入他门下。但是只有教主才能打开秘境，很多人包括我为了秘境里的魔气，还是入了魔教，不担任任何职务，也无需承担任何义务，只是挂个名，算是编外人员。”

  清风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就是，所有修魔者全部入魔教，对外界的震慑力也足一些。”虽然这样不知道是震慑力，还是让修仙者对魔教又多几层忌惮和厌恶。

  他倒是坦诚，修仙一派的四人面面相觑。

  玄珠子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桑榆对他的评价是“心思纯正”了。

  -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讯息。

  清风是今日击败第一层的巨魔兽魂体，然后直接落到甬道上直面毒蝎的。

  在第一层消耗过大的他差点没能躲过毒液，仓促间躲在岩石之后。但是避开了毒液，岩石被毒液腐蚀之后炸裂开来，他匆忙以魔气护体，但还是没能挡住，最大的岩石碎片将他双腿砸伤，更多的细小碎片扎进了他身体。

  来不及吃药修养，毒蝎再次发起进攻，他耗费了好几个法宝才勉强逃脱，被巨大的冲击力砸飞到这片区域。

  容与和星迪对视一眼，还真是巧。

  每个人都是被毒蝎追踪，然后跑到落月湖这边来，第二层就没有其他能够躲避的地方了么？

  再有，他们很在意的一点，清风在第一层也只遇到了一只巨魔兽魂体。

  太不对劲了。

  清风说完自己的信息，趁着其他几人讲述自己的境遇，他开始给自己疗起伤来。

  修仙者和修魔者修的气不同，面对他的伤，几人即便有心帮忙也使不上力，只能旁观他熟练地逼出身上残余的岩石碎片，然后包扎好，再用魔气修复自己破烂的衣袍，再取出药瓶服下丹药。

  “这么说确实奇怪，魔教的手札记载的也是第一层五只巨魔兽魂体。”清风摸摸头，“不会是我们教主和三大门派掌门做了什么手脚吧？”

  单洲秘境开启的阵法，修仙门派这边由三大门派掌门负责、魔教则由教主负责，他们要想做什么手脚，可再轻易不过。

  清风说的很坦然，相比之下，有所猜测的学府之人和佛子玄珠子都有些尴尬，他们能说什么？说他们其实也这么想过么？

  没有证据，仅凭猜测无法将人定罪，修仙之人最重因果，无凭无据之事不会轻易出口，平添口业。

  但是魔修不同，他们不重因果，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手段规避惩罚，无需在意是否会酿成什么冤案。

  几人很快转移话题，继续被清风打断的计划。

  “要结伴么？”清风问，他孤身一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和人结伴过了，此时觉得有些新奇。

  玄珠子点头，“我们都不是毒蝎的对手，结伴比单打独斗要好很多。”

  他看向学府三人，不过，即便不结伴，以这三人的实力，通过第二层也只是时间问题。结伴，是为了找同盟罢了，他很清楚这点。

  各自有自己的思虑，同时都有自己的需要；基于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他们临时的同盟很快被建立起来。

  “魔气护体，估计不可行，我衣袍都被腐蚀了。”清风道。

  对于学府之人的想法，他给了肯定的意见，不论是剑气还是星星之力，都是魔兽的克星，可行度是有的。

  但是他们总是要对上毒蝎的，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能够及时躲避，毒液沾上一点他们都得陨落在这古塔里，成为古塔清气的来源之一。

  佛力不行、灵气不行、魔气不行，……

  他们提出了好几条可能的方案，很快又被推翻，日头西行，天色很快暗下来。

  “湖里有东西。”

  一直沉默着听几人讨论的桑榆忽然道，她认真地看向清风，“你可以下去取。”

  清风一时失言，他是知道他们先来的几人都从落月湖里取出过东西的，虽然没打听是什么宝物，但也能猜测出，秘境里出现的不会是什么平庸之物。

  只是没想到，他作为一名魔修，竟也有适合自己的东西。

  他点点头，“多谢。”

  几人已经停止讨论，清风索性取出避水珠，直接划开水面下去了。

  暗紫色的衣袍很快消失在几人面前。

  桑榆有些犯馋，容与从空间戒中取出糖葫芦递给她。

  “佛子，你获得的释迦木有用的。”她含糊说道。

  玄珠子思考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他不想暴露释迦木的存在，但是很显然，他身上没有能够阻挡毒液的东西，只能动用释迦木了。

  “多谢提醒。”他温和道。

  “佛子如果不想暴露，可以取下一部分刻成佛珠，混在佛珠里就不引人注目了。”容与给了个建议。

  有道理，玄珠子眼睛一亮，跟三人致歉之后很快动起手来——他得赶在清风回来之前做好这件事。

  虽然清风心思纯正，但是释迦木的存在，能少一人知道便少一人，知道的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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