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年关前
沈淮低眉看着苏皎皎伸出的一只小拇指, 倒是笑了:“这是做什么。”
苏皎皎惊讶地笑了:“孩子们之间约定誓言的时候都会伸出小拇指拉钩,陛下不知道吗?”
她将陛下的手举起来,主动把两根小拇指勾绊一起, 得意地晃了晃:“陛下看,像这样,已经约定好的事情,就不可以反悔。”
沈淮看着她轻笑:“君无戏言,朕不反悔。”
两人又说了些话,蔡山在屏风后说前殿有要事处理, 沈淮便唤水来为二人洗身,又着人派步辇将苏皎皎送回了披香殿。
晚膳的时候, 从内侍省分出了三批送赏的人, 分别去了苏皎皎的披香殿, 钟美人的霁月殿, 和萧才人的凌波殿。
虽都是赏赐, 里面的东西却不一样。
披香殿这头是蔡山亲自带人来送,方方正正的绣花缎面盒,苏皎皎将盒子挑开,露出里头的一支红梅簪来。
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苏皎皎一看就喜欢。
蔡山客客气气的笑着:“这梅花簪是尚功局入冬才做出的新样式, 主体是上好的沉香木, 花瓣是用红珊瑚并红宝石做的, 花心勾了金线, 这才逼真好看呢, 尚功局紧赶慢赶才做出这一支来, 陛下当即便下了令送进披香殿, 可见陛下疼爱小主。”
苏皎皎笑着福身:“谢陛下隆恩。”
待直起身子,她才温声同蔡山说着:“陛下心疼本主,也辛苦大监走一趟。您若不嫌弃,留下喝完热茶再出去。”
蔡山笑笑,躬身说着:“太极殿事务繁忙,奴才便不留了。”
苏皎皎点点头,十分贴心地说着:“凌云,快去送送大监。”
待凌云送蔡山一行人出去,鱼滢才走过来瞧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那支梅花簪,啧啧惊道:“做工如此精巧,又如此华贵,陛下果真是爱看小主。”
苏皎皎牵唇淡笑:“我高兴了,只怕有人要不开心。”
鱼滢抬头问:“您说萧才人吗?”
苏皎皎笑一笑,不可置否:“萧才人虽出身萧氏,但不过入宫半年多,宫里人脉不会这么广,她能精准无误的知道陛下会在哪儿,想来是从旁人处得到的消息。”
她举杯抿茶:“她跋扈骄纵,又同宓贤妃是表姐妹,想来也是宓贤妃告诉她的。”
鱼滢颦眉说着:“若是宓贤妃说的,那萧才人的计划落了空,宓贤妃娘娘可会怪罪于您?”
苏皎皎垂眸不语,想起初见萧才人那次,正是在绛云殿门口,当时虞灵领着云良使和萧才人一同进绛云殿,初一见面,宓贤妃便狠狠敲打了萧才人一番。
当时便是觉得她眼高于顶,愚不可及。
宓贤妃虽跋扈骄纵,但入宫三年,见多了那些阴谋诡计,明争暗斗,比之萧才人还是聪明得多。她们同为世家贵女,都懂得若是牵连太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萧才人太愚蠢,宓贤妃恐怕也是怕她招惹是非,连累自己。
若非还有表姐妹一层关系在,以萧才人的性子,在宫里怕是有些讨嫌。
再一个,上回林太医和墨灵背叛一事,她亲眼目睹了一切,早就和宓贤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又有之前佛堂祈福的一丝情分在。
苏皎皎猜测,此时的宓贤妃,怕是更偏向自己才对。
她摇摇头,安慰着鱼滢:“不用怕,宓贤妃不会针对我。”
“但是萧才人本就不喜欢我,更是好几次在凤仪宫请安时明里暗里对我不敬,她会不会从此更嫉恨于我,动歪脑筋,那就不是我能控制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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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宫-凌波殿
萧才人坐在主位上神色冷淡地喝茶,一瞧内侍省前来送礼的人只是几个不认识的太监,连笑都懒得挂,只下去谢了恩就重新坐到了位子上,淡声说着:“兰心,将陛下赏的东西登记入库。”
“凌波殿事忙,就不送了。”
内侍省的人见萧才人这般行径,为首的人脸色也不大好,只说着:“奴才告退。”
内侍省为陛下送赏赐的人从来都是最吃香的。
不论到了哪个宫,一听是陛下赏赐,基本上都是笑脸相迎,多的有赏,少的也是客气着喝杯茶,偏生着凌波殿如此晦气,送个赏赐还得看人脸色!
这样跋扈的女子,难怪陛下不喜欢。
兰若看着几人面色不大好地走了,拧眉劝着:“小主,毕竟是内侍省的人,您就算是心情不好,也多少收敛一些,若是被传出去您对御赐之物不敬,陛下那边……”
萧才人冷笑了声:“本主又不是没有行礼谢恩,有什么好传的。再说了,又不是大监和那几个内侍省的管事,也值当本主小脸相迎!”
兰若知道小主是因为白日在梅林的时候受了气心中不快,可在后宫生存,又有几人是日日过得松快的。
若是只顾眼前不为后面考虑,以后又怎么过得好呢?
内侍省的人在后宫中一直是各个宫局争相笼络的对象,就算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手中都有不大不小的权利。
而且听人说,太监是最记仇的,眼下给小主送赏赐才按捺不发,那日后万一不得势……岂不是暗地里下绊子。
兰若心中担忧,还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小主不耐烦的模样也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也许……只有小主吃过亏才能好些吧。
兰心将那几本诗经放好后进殿,掀棉帘的一瞬间,萧才人抬眼看过去。
凌波殿和霁月殿是对门,在兰心掀帘的时候,萧才人恰好看到从霁月殿门口出来了好几人。瞧着像是给霁月殿送赏赐的。他们似乎在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宫女才亲自送着人往外出去。
萧才人皱眉问着:“霁月殿的人怎么这么久才出来,除了诗经,陛下还赏给钟美人别的了?”
兰心低声说着:“陛下的赏赐,怕是只有霁月殿的人才知道。您和霁月殿一向不合,恐怕奴婢去打听……也不会有人说。”
她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了,可萧才人还是发了火,怒道:“你究竟是本主的人还是钟美人的人!若是本主这凌波殿容不下去,你便去求钟美人,去侍奉她!”
兰心被吓哭了,立刻跪下说着:“奴婢不敢,还请小主息怒。”
萧才人只觉得今日处处都不顺心,事事都和她作对,她看着兰心哭哭啼啼的模样就想起苏皎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出去,别在本主面前碍眼!”
外面天寒地冻,瑟瑟刮着冷风,兰心站在原地愣住,眼眶含着泪打转。
兰若急忙上前将她拉出去,低声说:“你不用急,等小主消了火就无事了。你也是的,明知小主今天心情不好正在气头上,何苦说那些,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兰心委屈哭着:“当初老爷选咱们两个陪小主入宫,就是因为咱们两个性子稳重些,看事也长远,能在宫里帮衬小主。起先小主还听些,可你瞧如今这样子,她一味依着性子胡来,四处树敌,对咱们也越发不耐烦了。”
兰若叹了口气:“你我都是从萧氏出来的,在进宫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和小主绑在一处。咱们只管劝咱们的,若小主实在不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说不定她只是今日生气,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冬夜极冷,她们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寒风顺着袖管钻进身子里,冻得兰心愈发委屈伤感:“兰若,你还记得从前毓贵嫔手下那个被拔了舌头的绿夭吗?我前阵子见到她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模样,实在惨极了,吓得我几天几夜没睡好。”
“就算是奴婢,可我也想好好活着,不愿意落得她那个境地。”
说罢,兰心紧紧握着她的手,哀声说道:“你我本就是孤儿,无牵无挂,若是……”
“若是不行,我是要想法子保全自己的。”
她急急问:“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兰若震惊道:“你是不想跟小主了吗?”
兰心哭着:“小主原本就跋扈,动辄打骂咱们,如今又得罪了这么多人,我实在是害怕……”
眼下兰若已经出来不短的时间了,再待下去恐遭人疑心,她只拍了拍兰心的手:“你先别胡思乱想那么多,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说完兰若便急匆匆的进了内殿,独留兰心一个人抱着肩在寒风里默默流泪。
霁月殿的雨菱远远瞧见殿前似乎站着一人,转身回屋说着:“小主,奴婢瞧着凌波殿前似乎站着一人,天黑,瞧的不甚真切,倒像是萧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兰心。
钟美人正翻着陛下赏赐的诗经看得专注。
闻言,头也不抬,嗓音清冷淡然:“萧才人跋扈,撵宫人出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雨菱又看了一眼,喟叹着:“平时便算了,今日这么冷的天儿,萧才人倒也真狠心。”
钟美人翻书的动作一顿,淡声说:“去将本主的手炉给她。”
雪菱端着茶水走过来,皱眉说着:“万万不可,小主是主子,手炉怎么能给宫女用?何况还是萧才人的宫女。萧才人数次冒犯于您,您心善对她的宫女好,她也未必领情,怕还觉得您多管闲事呢。”
钟美人掀眸看向雪菱,温声说着:“萧才人的宫女和萧才人不是一人,再说了,本主也不是为了要她的感谢。”
她再度低眸看向书卷:“只是本主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见小主坚持,雪菱只好将茶水放下,去侧殿将刚刚灌好的手炉拿出来,叹了口气:“也就小主仁善,总是不忍心看人受苦。”
她掀帘出去将手炉交给兰心,交代着:“钟美人是看你可怜才叫我给你送的,你可记得还,免得萧才人见了又觉得是我家小主刻意羞辱。”
兰心没想到钟美人竟会雪中送炭,感激地朝霁月殿福了福身,哽咽说着:“等我能进殿,我便立刻将手炉送到霁月殿正门的窗台上,绝不给钟美人添麻烦。”
见她还算懂事,雪菱才缓了几分脸色,说着:“你知道便好。”
雪菱进屋的时候,恰好听见钟美人在念诗经上的一句诗,五言绝句,从她清清冷冷嗓音里读出来,带着些难言的韵味。
她笑着说:“小主念得真好听,奴婢没读过很多书都觉得朗朗上口,很有画面感呢。”
雨菱偎在炭火旁暖手,也笑了:“是了,小主生得这么美,又有才情,陛下怎么便对小主……”
还没说完,她自知失言,悻悻闭上了嘴。
钟美人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声音平静而温和:“说完也无碍,不过是为本主惋惜罢了。”
她又翻一个书:“本主虽入了宫,却又不是为了陛下而活的。有没有恩宠,都一个样子。”
说罢,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垂眸淡声说着:“陛下会给本主送来这些诗经也不是空穴来风,想来,应是珍嫔在陛下面前提了本主。”
雨菱赶紧笑着说:“从前只知道珍嫔主子得宠,还想她是不是个难相与的人,如今愿意在陛下面前提您,想来珍嫔对您的印象不坏。”
“您在宫里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倒不如和珍嫔接触试试,也能闲时做伴呢。”
钟美人看着雨菱顿了须臾,摇头说着:“若当真合得来,不远不近也是朋友,无需巴巴地上去。”
“珍嫔得宠,身边是非多,本主喜欢清净,也无意卷入是非当中去。”
末了,她思量片刻,又温声添了句:“知恩图报,若有机会,本主也会回报给她的。”
几日后,冬月初十,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凤仪宫内,诸位妃嫔皆穿着各色冬裙,手中捧着手炉,坐得满满当当。
等皇后来了,她们一同站起来向皇后行礼,待得允,才坐回原位。
皇后笑着看着坐下的一众妃嫔,温声说着:“临近年关,各宫的用度本宫已经叮嘱了提前发放,且多加了一成,等会儿散了以后,你们便派人去取吧。”
诸人一道向皇后谢恩,她满意地点点头,看见人群中的苏皎皎,问着:“本宫记得,今日是珍嫔的生辰,陛下也已经提前交代过尚食局为你设宴,本宫也着人备了份贺礼,等会儿叫雨荷拿给你。”
苏皎皎生辰一事是陛下亲口发了话的,前几天刚传开的时候就惹了不少非议。
本想着今日过了便罢了,谁知皇后在这时候提了一嘴,再度挑起了众人的火气。
果然,皇后话音一落,萧才人便冷笑着扬了声:“珍嫔受宠,未至主位便大办生辰,当真是好命。”
听了萧才人的话,底下果然有不少人开始不满,看着苏皎皎小声议论,眼中闪过些嫉妒。
敏婕妤冷冷盯着苏皎皎瞧,虽极厌恶苏皎皎,却一直按捺着没有开口。
她静思几个月不得出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不宜再惹是非。谁知她刚想强行让自己的视线挪开的时候,却瞧见了苏皎皎身上挂着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有些眼熟。
盯着香囊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这绣样是她前一阵给陛下绣的寝衣上的,可她的香囊是淡青色,陛下的寝衣是明黄色,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绣样在她的香囊上?!
面对众人的议论,苏皎皎面如如常,只温声说着:“多谢皇后娘娘,陛下抬爱,妾不胜感激。”
皇后适时开了口,笑着说道:“同为后宫姐妹,和睦是最要紧。珍嫔得陛下喜爱是好事,陛下政务繁忙,身边总要有个可心人才好。”
“只是这几日陛下多去披香殿,别的宫都去得少了些——”皇后看着苏皎皎,语气很是温和,“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后宫中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珍嫔出身苏氏,定是明白。”
苏皎皎心内冷嗤,面上却不显,只是乖顺地站起来。
皇后就是皇后,表面做出一幅欣赏她的模样,实则明褒暗贬,在众人面前敲打了她一番,提醒她不要霸着陛下,多劝陛下雨露均沾。
可惜,陛下的心意她左右不了,也没必要左右,谁都知道要抓紧陛下的宠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屈膝说着:“妾明白。”
“珍嫔聪慧,明白就好。”
见她听话,皇后满意一笑,说着:“今年的年宴,本宫计划着出些新花样。除了往常的那些,本宫想安排你们在宴席上献艺,到时候让陛下遴选。一来是为了添些乐趣,二来也是考虑到如今宫中妃嫔众多,不少人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多不曾见过陛下一次。既是为了平衡后宫,也是给你们多个机会。”
“眼下还有二十天才到除夕,你们这些日子可要好好想想献什么艺,多加精进,争取技惊四座。”
听到这个主意,大部分妃嫔都惊喜不已,陆陆续续起身谢恩。
当初春日宴的时候,这个环节就因为姬宝林中毒没开始就结束了,这回年宴又有了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若能一举得宠,位份说不定也能趁机晋一晋。
人群中,苏皎皎同样弯眸看向皇后,可她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是她头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坐上皇后的这个位置,究竟有什么好处。
举办年宴本就是她和宓贤妃职责之内的事,可她只需要出随便一个点子,便能带动阖宫妃嫔的利益,还能让大多数人对她千恩万谢。
不管是谁得了宠,皇后头上的这份人情都少不了,还能从中收拢得宠的妃嫔在手下,届时又是数不尽的好处。
皇后是后宫的主心骨,不论谁如何得宠,只要她还是众人眼中那个公允温和的皇后,随口两句,便能改变一人的命运。
恩宠固然重要,可没有权势的恩宠,却也是无根的浮萍,落不到实处。
苏皎皎敛眸看向手里的手炉出了神,突然弯唇一笑,有了主意。
皇后想在年宴上使手段,那也得问问宓贤妃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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