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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繁复人世


耳边全是那两个字在汹涌:报应!报应!报应!

        睡梦里,两行清泪流淌下来,到底报应在谁的身上?又是谁给的报应?明明错的不是她……

        宁守正一直坐在床前,亲眼看着熟睡的她眼泪自眼角滑下,他眉头锁得更紧,抽了纸巾给她轻轻擦,叹道,“你这是何苦来?我又没怎么样?我还是我,这个家也还是家,我过去犯了错,我承认,可是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再犯同样的错?就算是个故人,得了重病去看望看望也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犯得着就这么鸡飞狗跳的?还把自己折腾出病来!夥”

        温宜原是半醒的,他这番动作、这番话将她彻底弄醒了,字字在耳,眼泪倒是流得更凶猛了,睁开眼来,眼皮也是肿胀如核桃,宁守正看着,更是叹息,“你看看,看看这眼睛,何必呢!都几十岁的人了!不是年轻人了!经不起这折腾!回头你真的病倒,我怎么办?颏”

        泪光中,她瞪着他,恨、怨,积压了三十多年,尽在这一眼里,“怎么办?那不正好让位吗?占着这位子几十年,早让人嫌弃够了!只要你不怕丢脸,正好我早走早给人让位!”

        “你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三十年多前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改变!难道老了我还去丢这个人?”宁守正蹙眉道。

        “选择?”温宜冷笑,“这个词用的是真好啊!原来我是等着你来选的!你选择了我,我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你的恩宠呢?你真把你自己当皇帝了?有整个后宫等你选?”

        宁守正啧了一声,“好好的越说越离谱!是,我是犯了错,委屈了你,可是我也用我这一辈子来偿还了!你当初选择了原谅我,可是却又一直耿耿于怀,那你当初又是何必?”

        温宜一听,再度泪流,“所以,这几十年都是我的错了?是我不该选择原谅你对不对?我应该大度地放手,让你和你美好的初恋去追求你们的真爱和幸福对吗?是我的耿耿于怀让你日子不好过了?我何必?你说我何必?你说我何必啊?!”

        宁守正沉默了,起身,给她倒了热水来,“吃药吧,不说了。”

        温宜伸手一拂,水杯被她掀翻,热水溅了宁守正满手。

        宁守正愣了愣,抽了纸巾擦干自己的手,“你怨我,恼我,都可以,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折腾。我现在身体也是不太好,年纪又比你大,儿子孙子以后可能都要靠你,至谦眼看要娶流筝,紧跟着又会有小孩,为了他们,你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一席话,说得温宜泪如雨下,“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当年我还是个学生,是你死皮白赖每天来等我,是你父母托了领导来我家说亲,这么多年,陪你创业的是我,照顾你吃喝的是我,你每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领带穿哪双鞋,都是我在考虑打理,你病的时候,是我伺候你,你危急的时候,是我出去给你公关,你的儿子,我把他教育成佼佼者,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宁太太该做的,我做,没什么话说,可是,凭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却比不过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人?我一辈子呕心沥血,人家风轻云淡的,就能牢牢占据你的心,让你一辈子牵肠挂肚,凭什么?我温宜真的这么差劲吗?”

        “温宜!”宁守正摇头,“你的好,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不把你放在心上,我会跟你过一辈子?温宜,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我自己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想多了。”

        “是!你放在心上!你放在心上的东西多着呢!不能没有我?你当然不能没有我!没有了我,公司怎么办?家怎么办?哦,对,家你是不在乎的,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家,你会在我怀孕的时候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呵,宁守正,别跟我说什么选择了我,三十多年前可不是现在,当年的你身在国企,作风问题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倒是去选择你的真爱啊,你只是没那个种罢了!”温宜冷笑,“傻的是我,竟然还出面替你打掩护,平息风波!替你去打发贱人!结果打发了我自己的一辈子!”

        宁守正凝视着她,眼里满是无奈,“温宜!多大的事!我不过是去医院看望沈阳孙总,碰巧遇到她在住院,顺便看了下而已,你就把一辈子的账都翻出来了!就你这样,我也不敢再做什么呀?何况我还二十四小时在你的监视底下,我的一举一动张助理不都向你汇报吗?我能干点啥?好了好了,咱不吵了,行吗?你还病着,别气着了,先把病养好再说,现在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哪儿也不去,行吗?”

        “你想去哪去哪,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温宜沉着脸。

        宁守正也没了辙,此时刚好响起敲门声,“进来。”他道。

        宁想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奶奶,您好些没有?”

        宁守正见来了救星,忙道,“奶奶不肯吃药呢,想想快来劝奶奶吃药。”

        “奶奶……”宁想跑进来,往温宜床上爬,“奶奶吃药,想想就给您糖吃。”

        温宜在孙子面前却是没法端着脸的,马上道,“想想,别上来,奶奶病了,别给你传染上。”

        “那奶奶吃药,就不会给想想传染了呀?”宁想抱着温宜的胳膊,“奶奶,想想要上兴趣班了,奶奶亲亲再去。”

        宁想嘟着小嘴。

        温宜急了,“不行,奶奶生病了不能亲亲,快去上课吧,别在这里传染了病气!”

        “那奶奶先吃药,想想回来亲亲。”

        这时候,宁守正也重新倒了水过来,把水杯给宁想,并给宁想使眼色,宁想会意地拿过水杯,小胖手端着杯子,杯子里的水还一漾一漾的,随时都能晃出来。

        “奶奶,喝水,吃药。”他把水喂到温宜嘴边。

        温宜怎么忍心拒绝孙子?低头喝了,又从宁想的小胖手心里取了药丸吃,宁想这才开开心心地跳下床,跟温宜挥手,“奶奶再见,想想下课再来看您。”

        “去吧,好好上课。”温宜叮嘱。

        宁想走后,保姆端着热粥来了,“太太,粥煮好了,只放了些青菜。”

        “放下吧,凉凉我给太太吃。”宁守正道。

        “是。”保姆放下粥,出去了。

        宁守正轻轻用匙搅动着粥,直到渐渐凉了,才喂给她吃,“我病的时候,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哪能不感动?吵架归吵架,这么多年夫妻,你难道不了解我?我是这么个硬脾气,也不会说好听的,可该我照顾你的时候,我还是知道的,喝了吧,不然你儿子回来又要唯我是问了。”

        温宜动了动唇,依然冷笑,“所以你是怕儿子唯你是问才在这老实了一天?”

        宁守正叹息,“我说我不会说话吧?你觉得呢?”

        到底,还是喝了粥,不过,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摇摇头,重新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也没有再发烧,宁守正摸着她额头凉凉的,放了心,走出了房间。

        进了书房,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来电,赶紧接了,“喂,你好,胡主任。”

        来电人说了一番话,宁守正脸色昏暗,陷入了沉默。

        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中间抽屉,再翻开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他拧住眉心,深深叹息。

        耳边响起女子怨恨的声音:“叔叔?我没有叔叔!我爸已经死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还有个叔叔!”

        “哥哥?我有哥哥!他在广州!我读初中就去了!哪里又冒出来个哥哥?”

        “是!我贱!可这难道不是遗传吗?贱种还能结出好瓜来?”

        “哈哈!你用银行卡来表示你在负责吗?你不觉得太晚了一些?”

        “要!为什么不要?既然你觉得欠我的!那就欠呗!”

        “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

        “我丢人现眼也全是你们所赐!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存在就是个丢人现眼的笑话!现在就让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你们,提醒你们自己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两个笑话!才造出我这么个笑话来!”

        他紧皱了眉,把照片夹进书里,拿了手机,电话播了回去,“胡主任,你好,我是你们科室病人董欣然的亲戚。”

        “我知道,宁先生。”

        “是,我想知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听着胡主任的话,眼神愈加暗淡。

        “不过……”胡主任在那边来了个转折。

        “什么?你说。”他眼神一亮,然而,亮过之后,却更加暗淡了,“胡主任,那拜托你,努力争取一下好吗?”

        “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好,谢谢。”

        放下电话,他呆坐了一会儿,拿出一本书来看,看了几页,什么也没看进去。

        下午,下班时间,宁至谦在车里等阮流筝,打开早上彭主任给他的邮件,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多年经验,一目之下就已经了解地十分清楚,关了邮件窗口,手机扔一旁,静静等她出来。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跑步过来,他脸上浮现笑意。

        夕阳照在她身上,她的发梢闪着金光,还有她红润的脸庞,比阳光更温暖的眼眸,毫不掩饰的笑容,都在柳条轻扬,花开锦簇的背景里分外夺目。

        “今天科室累不累?”等到她上车后,他问她的第一句话。

        “还好。”她吐了口气,“每天都差不多啊!重症监护室今天还算平静,病房里各种状况不断……”

        他开着车,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快速而清楚地细数9床怎样,20床怎样,25床怎样……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之后,她缓了口气,“然后还做了个急诊手术,那血出的,把我吓一跳,还好我冷静,嗯,程老师也冷静,顺利止住了。还有你在门诊看的那个病人,送来住院,我去检查的时候,呕吐,吐了我一身,我白大褂都浸透了,你看,我外套都没穿,洗了没干!你闻闻,嫌不嫌我臭?”

        她笑嘻嘻地挥着手,把自己身上的味儿扇给他闻。

        他只是开着车,微微地笑,这个时候,她真的只是个医生,不是女人了,一般女孩被吐了一身之后,穿着臭烘烘的衣服,还能这般谈笑自若不以为意吗?

        她那又说开了,“我还好,护士今天才真的忙坏了,不是周末吗?怎么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谭雅可怜的,今天上厕所都没时间,从上午憋到下午,午饭也没吃!哎,车上有水吗?我渴死了!”

        他指指后座,暗暗好笑,她上来一直在说,至少说了五分钟了,怎么不口渴?

        可是,夕阳西下,街灯初上,没有一种夜色美过归家的灯火,没有一种声音胜过耳边的琐碎。

        繁复人世,终起伏不再,沉浮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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