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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夜黑风紧,天像泼了浓墨,连星子也看不见。

        襄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不到就能抵达。

        路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不很大,但是绵密烦人,扎在手背上、脸上,久之如蚂蚁一般。

        谢珩早前派出去两个探子皆都没有回来,一时前路难明。

        夜雨行路不易,跟随谢珩的下属便道:“世子,不如等明日一早再赶路,让他们先去将前方形势查探清楚。”

        谢珩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说:“不必。”

        这些带出来的人都是他素日的心腹,知晓他的性子,明白再劝也无益,只是面面相觑了几眼。

        但又见马上的谢珩咳了几声,连速度也慢了片刻,方才说话的那人还是忍不住劝道:“可是世子,你的伤……”

        谢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仍旧驱马往前而去。

        他手下的人他自己清楚,襄州离这里不过这么一点路程,何至于用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两个探子还未归来。

        容殊明既然能抓获俘兵,就说明他先前是处于优势的,所谓性命之危只因姜昀不给援兵,这才会导致断绝而亡。

        谢珩此次是要把容殊明带出来,要是容殊明眼下还没有到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事情办起来便方便得多,只带他突围闯出来便可。

        最怕的就是容殊明已然被叛军擒住,要从他们手里救人就难了。

        这两者之间,取决于一个快字。

        所以谢珩才立刻整肃人马,连夜前往襄州,为的就是在容殊明彻底被困之前把他救出来。

        但只看自己的两个手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谢珩便知事情棘手了。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要尽早赶过去,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过情况,谁也不知道容殊明到底怎么样了,若是误判了,岂不是耽误了时间。

        天快要亮的时候,谢珩一行人终于到了襄州地界。

        除去谢珩自己不说,其余人赶了一夜的路,也都是疲惫不已。

        谢珩便令他们先在一处密林间稍作休整,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发。

        他自己也在一边坐下,下意识侧了一下身子,上回宫里的刺杀,他抱着谢谨成无法回击,只能东躲西闪,那些人又多是冲着谢谨成来的,为了保护谢谨成,再加上本就旧伤复发,谢珩肋下被剑所伤,几可见骨,虽是皮肉外伤修养几日便好,但此时长途奔波之下伤口已然裂开,倒比内伤和旧伤更为明显难熬。

        谢珩接过别人递给他的水喝了一口,行军途中能有洁净的水喝已是不错,却不料冰凉的水一入喉,肋下那道伤便更疼起来。

        他放下水,起身去取了酒来灌了几口。

        属下都看出他面色不好,但也不敢吱声。

        喝了酒之后谢珩也没再和他们一处休息,只说:“你们在这里先歇着,我四处去看看。”

        这里是背风处的一面山坡缓地,过了这座山,襄州便一览无余了。

        容殊明就是这里,和叛军正面对上的。

        按先前得到的情报,当日容殊明因手上兵力不足,甚至还未来得及攻进城中,只打了几个出城来迎战的,正在胶着之中。

        当下若容殊明还在城外,还是要先找到他们的踪迹最为要紧。

        白日里便趁着天还亮着搜寻一番,最好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判断出局势,等到夜里便立刻行动,速战速决。

        第二日一早,姜静徽要回宫去,许是因为前一晚对姜宝鸾说了不好听的话,怕姜宝鸾为难她,到底是来向她辞行了。

        姜宝鸾正和谢谨成一块儿用早膳,经过这短短一日的相处,谢谨成明显顽皮起来,他本就是活泼的孩子,这下就更显得无拘无束。

        但姜宝鸾没有拘着他,任由他自己玩。

        谢谨成先还看着姜宝鸾的脸色,见她不管他,彻底放开手脚。

        连用早膳的时候都不消停,拿着小木剑放不下手。

        因谢谨成昨夜问过谢珩在哪儿,姜宝鸾有些怕他再想起来,小孩子最好骗,骗起来也最艰难,看着他的眼睛,姜宝鸾总是不忍心的。

        好在谢谨成没有再问起,许是忘了谢珩,许是记着姜宝鸾昨儿晚上的话。

        姜静徽进来的时候,姜宝鸾正亲自喂谢谨成吃东西,因不大熟练,加上谢谨成会动,很快那些汤汤水水便糊了谢谨成一嘴巴加一领子,邋邋遢遢不像样子。

        连姜宝鸾自己见了都嫌弃不已,立刻让人带他下去把衣裳换了。

        她这才笑着问姜静徽:“睡醒了?”

        姜静徽点点头。

        “多住上几日也无妨,这是姑母家,且自在着呢!”

        “不了,”姜静徽马上拒绝,“不好打扰姑母,还是回宫去的好,我和长姐不同。”

        姜宝鸾也不再留她,姜静徽就是这么个冷僻的性子,昨日那些话是她心里话,倒是不掺假。

        见姜静徽脸上有些不安,姜宝鸾便道:“坐下一同用了膳再回去,昨日的事不要再提起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说来也是姜宝鸾激得她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但姜宝鸾也实在无法吐露实情,两边都有过错。

        姜静徽坐下,这时谢谨成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她。

        姜宝鸾便问他:“叫过‘姨姨’了没有?”

        谢谨成立刻露出几颗小米牙,糯糯地叫了一声:“姨姨好。”

        姜静徽咬了咬唇,说:“名不正言不顺……”

        比昨日气头上说的奸生子倒好听多了。

        “静徽,他叫了你,你该给他见面礼不是?”

        姜静徽脸一红,竟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最后取了腰间一块玉佩下来。

        “给你吧。”她塞给谢谨成,又对姜宝鸾说,“我没带什么东西出来,长姐若是不满意,等我回宫去……”

        姜宝鸾笑着看了她一眼,姜静徽的话就没说下去。

        最后用完膳,姜静徽临行前到底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姜宝鸾摇摇头。

        “好,”姜静徽的眼眶红了红,“我自己去想办法,不用你再管他的事。”

        姜宝鸾叹了口气,只道:“随便。”

        一时姜静徽走了,谢谨成也玩得累了,被乳母抱着坐在榻上看他那一排糖人。

        昨日拿过来的时候这些糖人被挤着了,颜色也有些混了,姜宝鸾看着不喜欢,就着人重新去买。乳母起身给她让位置,姜宝鸾坐下,让谢谨成靠在她的身上。

        徐太后说的果然没错,先前再能狠下心,见了这孩子也就心软了。

        只是她仍能分得清谢谨成是谢谨成,他爹是他爹,孩子认了是她的责任,谢珩可不是。

        而且他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是想得到她,毕竟她是谢谨成的母亲,回到他身边顺理成章。

        谢珩这种人,连对他的亲生母亲李夫人都未见得有多深的感情,和个木胎泥塑一般,又怎会有其他什么多余的感情呢。

        甚至谢谨成都没把他排到第一位,连谢道昇都比不过,说拘着他可不就是那冷冷的模样,姜宝鸾不用想都能猜出来。

        他救她又伤她,此次让他去救容殊明出来,一切也就此两清了罢。

        过了一夜,也不知此刻可有到襄州。

        姜宝鸾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玩谢谨成发顶的软毛,谢谨成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看她:“长公主。”

        “怎么了?”姜宝鸾问。

        “爹爹也总是玩我的头发,”他说,“想爹爹了。”

        姜宝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他的头发撸顺放下,却又忍不住问:“他怎么也玩?”

        谢谨成说:“不知道,但是祖母说不能总让他揪着头发,我的头发会掉光的!没头发就不好看了!”

        姜宝鸾有些讪讪。

        这时候糖人买回来了,比谢谨成先前放着的还要多,又因是簇新的,颜色鲜亮鲜亮的。

        谢谨成拿了一个胖嘟嘟的仙童在手上看,转来转去,又小心翼翼地不舍得用手碰,姜宝鸾便抓着他的小手点了一下仙童的鼻子。

        谢谨成咯咯笑起来,童声稚气:“谢谢长公主。”

        姜宝鸾抱住他,把下巴轻轻放在谢谨成头顶,看着谢谨成玩得不亦乐乎,放下这只,又拿起拿只。

        等谢谨成玩尽兴了,只拿着方才那只仙童玩时,姜宝鸾忽然问道:“谨成,怎么一直叫我长公主呢?”

        “因为你就是长公主。”谢谨成很快答道。

        姜宝鸾心口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一旁的敏春见状忙道:“长公主也是小郎君的母亲呀!”

        谢谨成竟摇了摇头。

        姜宝鸾摸了摸他的小脸:“你先前不是还叫过娘的吗?怎么不叫了?”

        看来还是那日把谢谨成吓到了,姜宝鸾后悔不已。

        若他往后一辈子都不开这个口,叫她一辈子长公主,她就要心疼死了。

        谢谨成抓了一下脑袋瓜子,却说:“爹爹说了不能叫母亲。”

        “什么?他说的?”

        “但是我叫了娘,爹爹后来说了,娘也不能叫。”

        何氏在一旁听了,马上皱眉不满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不叫母亲也不叫娘,长公主不是白生你了?”

        但谢谨成毕竟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何氏这一问,他一边玩着,一边吭哧吭哧地说不清楚。

        姜宝鸾眸色黯下去,谢珩果然有招数在等着她,明明是她生的却不让孩子叫娘,若不是她今日问起,还不知这长公主要叫到什么时候。

        其实她早先也察觉了,只是那会儿毕竟和谢谨成还不熟,再加上之前吓到了孩子,便先由着他自己叫长公主。

        没想到竟是谢珩从中作梗。

        姜宝鸾咬牙道:“他说了不算,我是长公主我说了算,你不用听他的,只管叫我娘。”

        谢谨成又抓了几下脑袋,朝着姜宝鸾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却是低下头,又开始玩手上的东西。

        姜宝鸾有些失望。

        如果她早一点醒悟过来,就不会让谢珩有了可乘之机。

        谢珩现在就是在拿孩子拿捏她。

        谁料她正伤身着,谢谨成却突然又抓着玩具往她身上挤,嘴里轻轻地喊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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