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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佰叁拾贰回 一夫当关谁能敌


听得道人喝问,鲁智深把双目一瞪,喝道:“呔!牛鼻子,你参你的三清道祖,洒家自念阿弥陀佛,你我道统有别,门庭各异,洒家行事,岂轮得着伱来多嘴?识相的,快唤你家陈真人来,替我这兄弟疗伤,若再罗唣,把你这道场打为平地方罢!”

        说罢,禅杖重重一拄,喀拉拉一阵响动,水磨青砖的地面,裂开二三丈方圆。

        那道人见鲁智深如此蛮横,气得胡须直抖,长剑一指鲁智深:“你这妖僧,端的无法无天!贫道陈赤夷,修行半生,心思澄明,难道怕你这妖僧威胁么?也不过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怜你兄弟着实伤重,不然定不替他救治,倒看你能如何!哼。”

        随即调转剑锋,一指身后房舍:“快,都没长眼睛么?还不快快把病人抬进舍中。”

        几个不老不小中道士如梦方醒,急忙上前,长棍穿入道袍,三两下就做成一副简单担架,抬了史进,小碎步又快又稳,飞奔那屋舍而去。

        鲁智深微微一愣,身后阮小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罢了,道长如此高义,还有什么好说?治好我史进哥哥,定当替你这道观重塑三清金身。”

        那道人听了,收起宝剑,叉手行礼道:“无量天尊,贫道救他,难道是图你等供奉?不过是不忍心见这样一条好汉横死罢了,童子,带他们去偏殿休息,好茶敬奉,再找些人,把这些官兵都掩埋了,回头待贫道替他们做蘸超度。”

        说罢,大袖一摆,自去看顾史进,余五婆放心不下,连忙跟着去了。

        鲁智深苦笑一声,同兄弟们道:“这个牛鼻子,却不好生说话,反闹洒家一场难看,你们都帮洒家思忖,如何向他赔个礼儿方好。”

        一头说,一头随着引路道童,去往偏殿里就坐,自有道童取了香茶、点心来款待。

        不多时,余五婆回来,愁容满面:“大郎伤势极重,那葵向阳下得好毒手段,不惟皮肉受损,肺腑也自重创,只怕目下不能赶路,须得静养些日,方能脱险。”

        阮小七大剌剌道:“既然如此,就在这观中将养便是,我等多把金银给那真人,让他尽心用些好药。”

        余五婆神情微动,欲言又止,看看左右,低声道:“化龙,你去门口,若有人来,支应一声。”

        余化龙应了,起身守在门口。

        鲁智深疑惑道:“妹子,有甚不妥么?”

        余五婆急声道:“此前不曾同兄长们细说,这个陈真人,医术的确高绝,但是品行却是不大可靠,昔年朱勔作恶东南时,便和他交好,不然皇帝如何肯派许多官兵伺候?今日这厮答应的痛快,多半也是畏惧兄长们虎威,我只怕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私下通知官府来拿我等。”

        鲁智深闻言起身,愤愤道:“洒家便看这厮有些不尽不实……”

        话音未落,便听余化龙笑嘻嘻叫道:“陈真人,贵观的茶水当真不凡,当真是好喝。”

        便听陈赤夷呵呵笑道:“茅山福地洞天,所产自然出众,小兄弟喜欢喝,回头送你几斤无妨。”说着走进偏殿来,正色道:“你们那位兄弟,好深的功夫!若换了别个,受这等酷刑,只怕早已没了命,他竟能撑到此时,尚有一点生机不绝,又有缘遇见贫道,一年半载,总治得他尽复旧观方好。”

        余五婆连连点头,道:“只消救得他命,我等必然尽力报答真人恩德。”

        陈赤夷摆摆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事不必多说。只是……贫道这里,乃是清修所在,诸位这么多人马驻扎在此,贫道虽然道心无碍,只怕那些未得道的徒儿们,难以安心修炼。”

        不待众人开口,陈赤夷先自笑道:“贫道这里有个主张,诸位且听一听——鄙观南去十余里,有数千亩田产,都有庄户耕种,庄户们聚村而居,也有二三百户人家,贫道想请诸位的贵属们,往那庄中安歇,一应饮食,都有庄上供应,至于这厢诸位,人数左右不多,却在鄙观住下无妨。只不知尊意如何?”

        众人听罢,神情各异,鲁智深笑呵呵道:“洒家先前鲁莽,多有得罪真人,难得真人不念旧恶,肯替洒家们设谋,这还有什么好说?自然是客随主便。”

        说着看向闻人世崇:“只是孩儿们不能无人看顾,不然侵扰人家庄户,岂不失礼?”

        他们麾下数百人,本是明教教众、水军各半,闻人点头道:“让胡敬、胡显也去庄中,约束部署。”

        鲁智深点点头:“如此甚好,杨春、陈达兄弟,也辛苦你二人去一遭。”

        被点将的四个好汉自无他话,齐齐应下。

        陈赤夷又和众人闲聊几句,用了茶饭,这才离去。

        见无外人,鲁智深冷笑道:“这厮故意把我们兵马调开,可见是存心不良的了。”

        余五婆担忧道:“这却怎么好?此处离金陵不远,若是朝廷派了大军来……”

        话音未落,鲁智深已斩钉截铁说道:“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洒家在此,他是一个来,一个死!史进兄弟既然不能移动,那洒家众人,便占定这座茅山,同皇帝老儿好好周旋一番!”

        众人见他豪情万丈,精神俱是一震。

        但听鲁智深道:“如今要那陈老道用心救史大郎,且不必同他翻脸,我等自做准备,杨春,陈达,还有胡家昆仲,你四人领兵去庄里,让儿郎们枕戈待旦,马不解鞍,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杀奔这观中来!”

        那四个抱拳道:“我等知道。”

        鲁智深又道:“马灵兄弟,则先走一步,去请圣公领大军来,宋皇若真个派兵打我,届时里应外合,让他吃一场大败。”

        马灵笑道:“小弟立刻便去。”

        鲁智深又道:“史进身旁,不可乏人,五婆妹子,你和你兄弟化龙,轮流看顾史进,莫让人暗害了他。阮二哥亦有重任,却是盯紧了陈老道,他若要跑,定要生擒下来。”

        阮小七道:“那陈老道若是药里下毒,却如何是好?”

        鲁智深摇头道:“洒家料他没那般胆色!洒家等若不死绝,他必不敢下毒手。”

        说罢看看天色,又说道:“众人照计行事便是,杨兄弟,你和洒家两个,往茅山山顶走一遭。”

        严成方奇道:“师兄,你要去看风景么?”

        杨志笑道:“看甚风景?不是说山顶道观,还有一百兵士么?鲁师兄是要和我先去下手,杀绝了他,以免两面受敌。”

        当下起身,和鲁智深两个,摇摇摆摆上山,两个时辰后,说说笑笑下来,只衣服上多了几点血星,又各自背了一只老大包裹,里面都是面饼、肉干之类,正是山上官兵的食粮。

        当夜无话。

        次日一整日,又自无事,只是陈真人频频望着西面山路,似有所待,鲁智深等人看在眼底,佯做不见。

        这两日来,他们凡喝水,自去山间挑来清泉,若吃饭,便吃鲁、杨弄来的食物,道观中所提供的膳食,都偷偷埋掉,一概不碰。

        到得第三日夜间,鲁智深正睡间,忽然睁眼,侧耳听去,只听一片夜鸟惊鸣,又有杂乱步伐之声,当即冷笑道:“那话儿来也!”

        挨个唤醒众人,结束停当,提了禅杖出门,果见一干老道士、小道士、不老不小中道士,各自背着包裹,提着脚步,小心翼翼,要往外溜走。

        鲁智深大喝道:“呔!半夜三更,都不睡觉,要去何处做贼?”

        那些道士本来已自提心吊胆,吃他蓦然间喝破,顿时惊叫一片,你推我攘,便往外冲。

        鲁智深也不理会,冷笑着望他们逃跑,忽听得兵刃交击,快步走去一看,却见阮小二手持一口单刀,舞得虎虎生风,正拦住了陈赤夷!

        陈赤夷仗剑和阮小二对打,三五合便自不支,又见鲁智深大步踏来,心中大骇,惊叫道:“妖僧,你还不跑,朝廷发了大军来剿你等,走得慢时,性命都休。”

        鲁智深呵呵笑道:“不是你请来的兵马?还敢在洒家面前做好人!”

        陈赤夷见被识破,咬牙道:“你这干无君无父的反贼!害死了当今圣上,太上皇拿了你们,定要千刀万剐、夷灭九族,快快放了贫道,还能替你们好言几句。”

        鲁智深听了又惊又喜:“害死皇帝?时兄弟得手了?”

        阮小二趁道士分心,一脚踢落了剑,翻身一招“鲤鱼甩尾”,踢得老道翻筋斗扑倒,将之生擒。

        鲁智深呵呵笑道:“牛鼻子,安心替我兄弟治伤,我等便不杀你,说不定官兵杀尽了我等,你便得救。若是你存心不良,便砍去四肢,扔在山中喂狼。”

        那道士大骇,连忙道:“不敢,不敢,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济世救人还来不及,岂肯害人?”

        鲁智深料他不敢动手段,让押去有余五婆姐弟看管,自提禅杖,大步走到道观门前,放眼望去,那山路密密麻麻,怕不有数千人马?

        这些官兵大约本来是准备偷袭的,不料观中道士露了行踪,得知鲁智深等人惊醒,那领军的军官便叫打起火把,顿时火光耀目,把崇禧宫大门照的一片明亮,人人都看见一个胖大和尚,拄禅杖立在门前。

        官兵们两边一散,跑出十余匹战马,为首一个老将,紫袍金甲,正是童贯,眯起一双老眼,盯着鲁智深看了片刻,下令道:“攻进去!能捉则捉,捉不得时,尽数杀之。”

        麾下几个部将,当即发一声喊,领着前军千人,呐喊杀向道观。

        鲁智深双眉一竖,抡起禅杖便砸,但见那条杖,瞬间仿佛化为数十上百条,任你冲势如浪,他自不动如石,惨叫瞬间响成一片,无数残肢断骸、肉泥血浆,四下溅射,他一人立定之处,禅杖范围所至,竟是无人能进一步!

        童贯立马观战,先还板着一张脸,做威武严肃之态,然而看着看着,神情渐渐耸动,不由自主瞪直了眼、长大了口,眼睁睁望着鲁智深如降魔金刚一般,身不动、脚不移,舞得禅杖如龙,打得官兵们惨嚎不绝,身周尸骸,越积越高,忽然一声大喝,禅杖劲扫,那半人多高“尸墙”蓦然四裂分外,余下官兵砸翻无数,齐声惊呼,连滚带爬,哭叫着逃回。

        童贯眼角一抽,他领兵多年,自然精通点兵之法,一眼看得明白:退下来的人,至多只余三四百。

        倒吸一口冷气,强自板起面孔,大喝道:“未闻金而退者,乃溃兵,按律当斩。”

        当下百余个刀斧手冲上前,嘁哩喀喳一通砍杀,竟把败阵的三四百人尽数砍死在当场。

        鲁智深看见,摇头大笑:“哈哈哈哈,童贯老儿,在洒家面前卖弄你治兵严整么?这些官兵,战损五成以上,方才退后,不可谓不尽力,你这般斩杀,自以为军纪严明,其实却是加倍挫折了士气!洒家这里形势,乃是一夫当关之局,你若无胜似洒家的勇士,便是十万人也难攻破,又何必徒令兵士们送死?”

        童贯听了大怒:“妖僧,汝欲乱我军心么?甚么一夫当关?你便是铁打罗汉,力气也须有尽头,本帅便不信你不累。”

        鲁智深抓了抓头,不屑笑道:“久闻你这厮是个蠢货,不料见面更胜闻名。洒家虽然会累,但洒家这里,也不止一夫啊!洒家且去吃些酒肉,休息休息。”

        说罢一扭头,他竟走了。

        童贯呆了一呆,连忙指着道观:“快,快杀进去。”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披甲大汉,手持长柄金刀,自观中一步迈出:“‘青面兽’杨志在此,不怕死的,来试俺的刀锋!”

        童贯一愣,随即怒道:“不信他人人都是勇将,去斩了此人,立赏千金!”

        后一队一千官兵,听闻重赏,齐声大吼,杀上前去,杨志大笑一声,展开刀法,一瞬间,只见满天刀光!

        这正是:

        一条禅杖一条刀,守定观门不动摇。千古修真清净地,山积白骨血如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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