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回 曹操月下祭典韦
却说童贯自拿了刘智伯,自信宛城群贼无首,再不足虑,只待天明时,陈雄兵于城下,唤门可开,因此得意洋洋饮了几杯酒,便睡安乐觉去。
所谓上行下效,那些领军大将眼见大帅尚且肆意,无不有样学样,或是欢饮、或是聚赌,闹到困了,各自去睡,都想道:“大伙儿结营一处,都是军中宿将,我便不问,自然有人去管,我若多话,说不定这个警戒职责便落在自家头上。”
刘延庆、韩世忠看见大军如此懈怠,都不由大怒,骂道:“这干人若和夏狗打仗,十个头也遭人割了。”韩世忠道:“将主,他们自不济事,我等也莫去管,就算贼兵夜袭,咱们这里都是虎将,杀一个反败为胜,正好叫那干蠢货服气。”
话虽如此,还是嘱咐众军警戒,睡时不许解甲,兵刃都在手边。
唯有曹操,却是真正睡不着。
辗转一回,起身走出帐篷,抬头望见天空云遮月隐,心中思绪起伏,忍不住想起悠悠旧事:
那一年,他统军十五万来征张绣,张绣投降,邀曹操入城内,连日款待。一日喝醉,回到寝处,忽然寂寞,问出了让他后悔半生的一句话:“此城中……”
因而结识邹氏,情投意合,当夜共枕,一个寂寞征夫,一个久旷寡妇,那夜滋味,直如蜜里调油,端的是浓密甜稠、难舍难分。
邹氏曰:“久住城中,绣必生疑,亦恐外人议论。”操对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次日,果然移于城外安歇,两个日夜取乐,不思归期——无巧不巧,那时安歇之处,就在如今营外不远。
想到了邹氏,老曹回味一笑,那个女人,不得不说,着实很润。
但是随即,脸上笑意转为苦涩,眼眶也不由湿润,却是想起了因自己举止失德,而英勇战死的大将典韦,以及爱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乃至坐骑绝影。
心中暗自思忖道:千载光阴已过,王图霸业皆空,可见人所不能忘怀者,唯情唯义而已。某之前世,徒为霸业奔波,逐渐身不由己,辜负多少情意?这一世难得醒转,却万万不可再履前途。
一时间又想到白日里孙安、耿恭冲阵,自己虽觉不妥,也冒死冲杀上去,又不由自得:若是前世,吾自矜身份贵重,肩负天下存亡,岂会冒行此事?可见今生,毕竟畅意多哉。
他越想越是思潮起伏,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典韦忠勇无双,昂儿安民俱属纯孝,彼三人生死壮烈,说不定早已成神,吾既然身临故地,何不往以寄之,以托哀思?
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索性转去伙房营中,携酒一瓮,又找了几个猪脚、羊腿,拿条包袱布裹了,摸一把短斧持在手中,悄悄自边门出营。
步行一里许,便见空旷大地上,有一棵孤生的大树,枝叶繁茂,粗可数围,不远之处,便是清水河,虽然天暗看不清全貌,却闻得淙淙水流,似琴如筝。
曹操辨认片刻,流下泪来——昔日辕门内也有这棵孤树,高三丈余,远无如今这参天之势,品种却是一般。
他默默立了片刻,跳起脚,折些树叶,几片一凑,摆成几个盘子形状,拿出猪脚、羊腿,挥短斧砍成大块,放在那些叶子上,自己就往地上一坐,悲呼道:“典君,昂儿,安民……汝等英魂可在?若成神明,且现身来,与吾同饮也!”
喊了几声,拿过酒瓮拍开,先自痛饮三口,随即一挥,哗啦啦,倾了半瓮酒在地上。
酒水快速洇入泥土,留下几块湿痕,夜色里看去,恍若当年鲜血,曹操见了,泪如泉涌。
风声瑟瑟,自清水河上吹来,头顶树叶娑娑,恍似故人低语。
曹操又饮几口酒,晃了晃头,只觉今夜之酒,不知为何上头极快,脑袋里已有些晕乎。
他叹口气,含泪笑道:“罢了,是我痴也。典韦将军,当已转世为吾弟二郎!毕竟你等身量、面庞,着实相似,他自家练出的戟法,也近乎将军之路数——不过若是如此,昂儿,安民,你二人英魂尚在,何不出来与吾一会?”
歪着头等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莫非你两个,也都转世去了?昂儿,伱若转世,该当再为吾子。吾如今年过而立,尚无子息,三娘诞下之子,若是汝之转世,当可不必再经征伐厮杀之苦,待你长成时,天下已定,你为太平之主,得享清福,便算为父还你这场因果。”
说罢痛饮几口,越发笑得开颜:“安民贤侄,你若投胎,此世也当为吾之子,辅佐你兄,共乐太平,便是叔父对你心意。”
心想安民这孩子,慕文采,好风流,倒是有些像自己,邹氏貌美,也是他先发现才推荐给自己的。故此这个孩子,若是投胎,母亲该是师师才好。
他正想的高兴,忽然地面震动,曹操先是一惊,随即喜道:“啊呀,莫非吾子吾侄,果然成了神明,正赶来见吾?不然怎地这般大动静?”
他眨了眨醉眼,有些踉跄的站起身,便要往震动出迎去。
忽然之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直将地上摆做盘子的树叶连那些猪羊肉块,都尽数卷上了天空去,只一霎时,吹得漫天云雾尽消,只见一轮明月高悬苍穹,将银光洒满大地,曹操啊呀一声低叫,猛然看清,来得哪里是他子侄?分明是宛城开出来的万马千军!离他近的,不过二三十丈远。
曹操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酒意都化冷汗出了,脑袋顿时清明,怪叫一声,提起短斧,扭头就跑。
那些贼兵,被方才一阵怪风,卷起无数砂石,许多都迷了眼,立在原地乱揉,少数见机快的,见曹操身披甲胄,大叫道:“那是个宋将,莫走了他去报信。”
这些贼兵开出城时,队列倒还齐整,然而为了突袭,又不敢点火把,偏偏今夜云密月暗,贼兵里许多雀蒙眼,互相拉拽着,走得散成一片,此刻听见同伴惊呼,乱哄哄的,只有十余个马军反应快些,跳上马背向曹操追来。
曹操双腿捣腾极快,奈何长度所限,没多远便听到蹄声到了身后,暗叫道:“罢了,今日蒙了心窍,独自出营,不料丧生于此。”
正灰心时,忽然又是一阵风来,虽没先前的大,却将那孤树上枝叶吹下无数,劈头盖脸落在那伙马兵脸上,马兵们顿时一乱,曹操扭头看见,又惊又喜,叫道:“儿侄辈来助我也!”
一时间勇气大增,猛然立脚回身,劈手掷出短斧,正中一个贼兵面门,那贼兵惨叫一声望后便倒,曹操闪身让过奔马,自侧面一跃,抓住鞍鞯,翻身骑了上去。
一个贼兵策马挺枪刺来,曹操就马上一侧身,放那枪自腋下过去大半,忽然夹住,这时两个人已然近身,曹操奋力一拳,把这骑兵砸晕,就手夺了他的长枪。
一枪在手,曹操便无惧意,降下马速,待那干马军追上,长枪挥动,或刺或砸,或挑或抡,一连杀死五六个人,余者惊呼一声,勒马扭头逃去。
曹操扭头看去,却见贼兵浩浩荡荡,便如蚂蚁般难数难量,心中暗道:“贼将倒有气魄,这么多人劫营,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啊。”
他便策马绕营而走,挥枪击打栅栏,口中高呼道:“淮西贼至矣,淮西贼至矣。”喊了数十声,营内渐渐骚动起来,几个贼将见了大怒,这般明晃晃大月亮,宋兵若是醒来出战,好好的夜袭岂不是变成了野战?几个齐声催促道:“没停脚,都杀进去、杀进去!”
曹操心道:“且再挡他一阵,我这里多挡片刻,便多些兵马能有准备!”
念头一定,将马头一扭,高声喝道:“贼兵休要猖狂,欲劫吾营,先过了我武大郎这一关!”
说罢纵马冲向敌阵,趁着敌人阵势散乱,手中长枪连连刺出,大肆收割贼兵性命,杀得贼兵们惊呼连连。
贼将陈捷见曹操耀武扬威,怒的牙关紧咬,大喝道:“那矮将,休张狂,待某来赏你个前后通光。”
几个贼将里,只他离得最近,当下挺长枪冲杀过来,曹操不慌不忙,长枪横扫,荡开一片白地,挥枪挡住对方,两个斩了七八合,忽然弓弦响处,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有分教:立马营前横铁枪,万军只吾一身当。长风吹动浮云意,豪气冲开明月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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