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暴风眼

在黎明昏暗的光线中，队伍浩浩荡荡地涌入光明城堡。他们的脸或是愤怒、或是怨恨而扭曲。

先前还咆哮叫囔的人群，在穿过城门上摇曳悬挂的骷髅头后，脸上汹涌的怒意不自觉地降温了。

石质长廊回荡的脚步声中，没有人能忽视冈劳格势力的绝对权威。

自从他们来到绝望之城，光明领主就一直以铁腕手段统治着整座城市，恩赐那些向他俯首称臣的人，毁灭那些不服从他的人。

过去，无数人曾试图挑战光明领主……其中有强者，也有恶徒，或是两者兼具的人物试图推翻他。

但那些人的头骨，如今正冷漠地俯视着从门下经过的人群，眼窝里仿佛栖息着黑暗。

终于，群情激奋的人群心中悄然泛起焦虑与恐惧。

他们终于想起这里曾经有多可怕，有些人投向露菲斯的目光开始动摇，原先涌动的热血与仇恨化作了迟疑与畏惧。

露菲斯面对人群的焦虑与恐慌视若无睹。

她只是在前方沉默行走，如往常一般，一副难以看透的冷漠面具掩饰了所有内心想法。

克莱恩试图不引人注意，挤到人群前面，以便靠近露菲斯、艾菲和卡斯特。

没人留意他。

在大局面之下，人们即便想到他，也觉得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走在队伍前面，他看出了些异常：光明城堡内的气氛有些反常，或许并不仅因为这群贫民强闯的缘故。

长廊与甬道显得过于空旷死寂，看不到哪怕一两个忙碌行走的身影。

甚至平日里驻守在门厅、负责登记各类杂务的那张富丽堂皇的桌子后，也空无一人，仿佛整座城堡的人都消失了。

人都去哪儿了？”

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进入华贵空旷的主大厅后，数百名梦想家沿着墙壁站立，等着迎接他们。

几乎所有居住在城堡的人都已聚集在此：守卫、猎人、工匠、侍女……乃至那些靠缴纳昂贵贡品得以在城堡享受舒适生活的人，也全都站在大殿两侧，似是在特意等候着这场“盛会”开始。

克莱恩注意到其中几张熟悉的面孔：

负责记忆市场的那个大个子罗格正局促地站在守卫队附近，赌场老板艾琳也在人群之中，还有他在城堡短暂停留期间记得的许多其他人。

所有人之间弥漫着紧绷而压抑的氛围，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自愿来此。

他们中有些脸上带着惊恐或不安，也有人则显得轻松，甚至兴奋地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那种阴暗的期待感在他们眼中若隐若现。

令克莱恩尤其在意的，是在场几只形貌狰狞的梦魇怪物——它们属于这座城堡里部分强者的回响。现在竟与人类并肩而立，显得尤为怪异而瘆人。

……它们怎么也给放出来了？这是准备来个关门打狗？”他心下一凛，暗自戒备。

大厅安静得可怕，宛如暴风雨的眼中央。仿佛所有聚在此的人群，正等待着一记雷霆落下，让压抑的风暴瞬间翻涌席卷。

宏伟大厅尽头的高台上，雕刻的星星镶嵌在阴暗的壁龛里，映照出光明领主的四位副官身影。

猎手领袖杰玛、工匠首领奇多、负责侍女的西山。

……当然，还有哈鲁斯。

克莱恩盯着那个阴测测的驼背，对方依旧一副厌烦的神情，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石墙上发呆。

他相当笃定，今天，起码要有一个人会倒在血泊里。

像是感受到克莱恩投来的目光，哈鲁斯忽然转过头，遥遥望向他。

不过这一次，克莱恩没有回避。他平静对上驼背呆滞冷漠的眼睛，脸上带着冷静与算计。

我倒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杀人无数却一次都没被人瞧见的。受害者这么多，总该有人瞧见过这个驼背作案的吧。他的天赋究竟是什么，又该怎样对付？”

哈鲁斯盯着克莱恩短短一瞬，忽而露出一抹古怪的嘲弄笑意；随即，他转回去望着墙壁继续发呆，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兴趣。

这时，铁斋缓缓走到大厅中央，用力把艾菲按跪在地上，拎起她的手腕示意已被束缚。

随后，他朝露菲斯投去一个阴沉的眼神，自顾自登上台阶，与其他几位副官站到一起。

约莫两百名来自外城区的贫民挤在大厅一侧，脸上忧惧并存。

除了一小部分彻底追随露菲斯的人之外，大多数人身上都还是脏兮兮的破衣服；只有少数人穿着像样的护甲。

有些人没带武器，有些人腰带上挂着记忆或临时拼凑的武器，甚至有些人拿着用尖塔信使的爪子仓促打造出来的尖锥。

对面，则背靠王座站着城堡里的人。他们中许多人看样子并不想待在这里，但更多人却满怀轻蔑与愤恨，那些人大多是加入城堡的成员。

他们人数超过两百，身穿统一的制式护甲，手里握着记忆。无论体格还是精神面貌，都比聚居地的人要好上太多。

尤其是那些猎人，人数相对较少，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极为强烈。

还记得他们有个同伴曾死在露菲斯手里，至今耿耿于怀，那怨毒的眼神似要将露菲斯生吞活剥。

露菲斯站在艾菲身旁，置身于两股人流中间的空旷地带，视线遥遥望向王座。

她白皙的面庞上神情平静，银发透过高窗洒下的阳光里微微闪动；点点光斑在灰眸深处舞动，像是朝阳掠过寒冰的交错光影。

而她，正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也承接了这座城堡里今日凝聚的暗流、怒意与杀机。

即便这一切令她不安，至少她也没有表露丝毫。

气氛沉凝间，光明领主出来了。

克莱恩甚至都不用看向王座，就已经知道冈劳格的到来。

周围人群的神色陡然一变，仿佛有柄看不见的巨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头。

人群纷纷闷哼出声，腿脚打颤，几乎要瘫倒在地；一些人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冷汗，惶恐与绝望在眼中浮现。

策划这场阴郁“盛会”的幕后之人，终于登场。

…………

冈劳格的出现，与克莱恩上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就像从某个幽深炼狱中诞生的金色恶魔。

这位光明领主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周身笼罩在一层似乎以炽热金浆淬炼而成的铠甲中。

那铠甲既显现出坚实的金属质感，又呈液态流淌在他身体表面，将他从头至脚包裹起来。

冈劳格就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在原本该是他脸部的位置，只有平滑光亮、一片空荡荡的抛光镜面。

光明城堡的宏伟大厅映照在上面，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也都映照其中。

克莱恩一看到那幅金色面具，就感受到光明领主散发的可怕压迫感。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他仍然忍不住微微战栗，咬住了嘴唇。

那金色面甲带来的精神威慑几乎难以抵挡，即便有裹尸布削减，他的胸口依旧压着千斤重担，呼吸困难。

内心深处，一种原始、野兽般的恐惧正撕扯着他的理智。

可那份恐惧并非出自克莱恩本身，而是一种被强行灌输的情绪。他面色一沉，强行将那份虚假的恐惧扼杀在心底。

冈劳格从壁龛的阴影中缓步走出，如同一尊金色幽灵。

他缓缓在王座上坐下，姿态随意放松，仿佛他来这儿只是为了悠闲地解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要决定他人……乃至数百人的生死。

然而，哪怕他举止这般松散，聚集在大厅里的众人还是微微战栗，被他难以承受的强大气场压得几乎要趴到地上。

光明领主停顿片刻，这才说道，声音宛若阴冷的蛇嘶，却饱含着愉悦的笑意：

“啊，瞧瞧这景象。我珍爱的所有子民们都聚集在此，渴望看到正义得到伸张而共赴这场盛会。你们对法与理的忠诚……哦，真是让我心潮澎湃。难道这不是件美妙的事情吗？”

他发出轻笑，微微扭头，目光直接落在露菲斯身上。后者垂下视线分毫，似乎被那魔力般的威压压得身躯一颤。

克莱恩却仿佛看见她脚下的大理石地砖隐约现出裂痕，承受着这恐怖的逼视。

然而，露菲斯身姿依旧挺拔，除了微露疲态外，看不出更多波动。

冈劳格短暂静默，然后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语调中混入一丝阴暗的情绪：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美妙么，来自不朽之焰氏族的露菲斯小姐？”

露菲斯面色紧绷，在金色面甲的压迫下，竭力保持镇定。待她开口时，声音沉闷压抑：

“……的确。”

冈劳格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脸隐藏在金色镜面之后，但克莱恩感觉他正在微笑。

终于，他再次开口：

“真好。可听我最忠心的副手们汇报时，还以为你会与我唱反调呢。他们说，你这个人可不怎么‘讲理’……哈，我想啊，如今这世道，真是谁都信不得咯。”

说罢，他将目光扫向自己的几位副官，吓得他们脸色发白，冷汗渗出，不敢有丝毫异动。

克莱恩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冈劳格这番话里隐含的意思很清楚：他是在让露菲斯知道，他一直都清楚她在自己手下的高层里安插了眼线。

而且他根本不在意，甚至可能暗地里默许了这种情况发生。

该死……”

他究竟知道多少？也对，身处那样的位置上，他绝对能察觉到很多细微的变化，只是……”

最终，光明领主将视线落在艾菲身上。

沉默紧张的空气里，时间仿佛被拉长，足足过去好几秒，他才带着些许悲怆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艾菲。真遗憾，竟是在这般不幸的情形下。要是当初你肯听从我的建议，加入城堡就好了……也许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太可惜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可惜……谋杀无辜之人，这可是不可饶恕的罪行。看看你自己！你没能成为一名高贵的猎人，反倒变成一头野兽。但当人们拒绝我的恩典时，就会落得这般下场，他们会变得和怪物没什么两样。”

他这番沉重话语在大厅里回荡，令不少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艾菲低声喘气，承受着冈劳格注视带来的精神压迫。

可随后，她咧嘴一笑，话语粗糙而漫不经心，只说了两个字：

“滚蛋。”

冈劳格轻笑一声，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我无需再多说。你们都看到了，这个卑鄙的杀人犯是多么不知悔改。她的灵魂早已腐烂不堪，这才是我不得不判处她死刑的缘由。她所犯下的罪行必须偿还，若让这样的人继续活下去，无异于让你们——我最珍爱的子民，深陷危险当中。我实在别无选择。”

人群开始骚动，呐喊声四起。无论是聚居地的人或是城堡的人，每个人都被他最后的几句话触动了情绪：

“你敢杀就试试，混蛋！”

“处死那个杀人狂！”

“艾菲！我们在这儿！”

“让她付出代价！”

“露菲斯大人，不能让他们得逞！”

“杀了她！全都杀了！”

露菲斯没有被汹涌的情绪爆发所影响，她将一只手搭在艾菲肩上，脸色冷淡。

直视金色面甲，她皱起眉头，声音清晰而冰冷：

“我反对。”

这句话顿时让喧嚣的声浪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时转头注视着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期待写在他们眼中：

有人怀揣希望；有人则满含恶毒的快意。

冈劳格微微歪了歪脑袋：

“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的罪证确凿，没有任何翻案的余地。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话音一顿，他抽回搭在王座扶手上的手臂抱在胸前，金色面甲的镜面微微前倾。

他阴冷的声音再度席卷整座大厅：“当然……除非……”

露菲斯抬眸迎上他俯视的面甲，倔强地昂起下巴。

片刻后，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要……行使挑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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