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警惕
一条死鱼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一动也不动。
盒子一打开,风重华吓了一跳,站在她旁边的许嬷嬷更是睁大了双眼。
“赶紧赶紧,把鱼扔掉。”许嬷嬷一边说话一边瞪了良玉几眼。这汉王世子怎么回事,怎么送条死鱼过来?
许嬷嬷觉得恶心坏了。
她一直不喜欢良玉,总觉得这个人是汉王世子派来引诱她家姑娘的。可是姑娘不发声,她也不敢对良玉怎么样。这次见到良玉给她家姑娘带来一条死鱼,恨不得立刻将良玉赶出家门。
她在这里训着良玉,那边的风重华却怔怔地坐成了一尊雕像,半天没有说话。
自从会昌候府的人走后,她一直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后来定国公府的人来了之后,她只顾得生气,就把会昌候府的人给忘了。
直到收到了韩辰送来的死鱼,心中这份不安才更加强烈起来。
她想起前世舅舅的下场。
舅舅先是被撤职,而后又不知因为什么下了天牢。
自重生后,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舅舅是翰林院的侍读,兼领六科中的拾遗。工作一是入值侍班,在景云门内分班值宿,以备顾问。二是负责记录编纂诏书圣旨和大臣们的题本奏折。皇帝所看的题奏,先由六科记录誊抄之后再交给内阁。而下发的圣旨,也会先让六科记录誊抄然后再发出去。
这样的工作即忙碌又清闲,能会犯什么过错?
他能犯的错误就是泄露圣旨机密。
或者,他将认为重要其实却不合规矩的奏折塞进了送往内阁的匣子中。
又或者,他扣下某人的奏折不给内阁,或者晚几天送给内阁。
孟子问齐宣王,你有什么大的理想。齐宣王的理想就是扩张国土,使秦、楚这些大国都来朝贡,莅中国而抚四夷也,所以他想发动战争。
孟子劝他,“……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孟子的意思是,以您现在的做法来实现您现在的愿望,就好像爬到树上去捉鱼一样。
缘木求鱼,岂能得鱼?
韩辰送给她一条用木盒装着的死鱼是想告诉她缘木求鱼的意思吗?
风重华蓦地抬头,想起了舅舅的职务。
全国各地送来的题本奏折,由通政司校阅后送交内阁。内阁收到呈送的题奏后会再次整理,将重要的递给皇帝看,而舅舅就是内阁与通政司之间的桥梁。
也就是说,文谦能看到所有的题奏,他也能决定内阁今日能看到谁的,先看到谁的……
“许嬷嬷,会昌候府的那位张嬷嬷来见我之前与舅母说了多久的话?”
许嬷嬷虽是不解,却老老实实地回答:“有小半个时辰,说完之后张嬷嬷才来见姑娘。”
听了这句话,风重华手脚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她蓦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地道:“许嬷嬷,你去趟上房院,问问舅舅在哪里,我要现在见他。”
“姑娘,这都戌时末了(21时),老爷想必也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情不如明日再说……”许嬷嬷本不想去,可是看到风重华瞪着她,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勿勿地出了西跨院。
文谦并没有睡,正与周太太歪在床边说体已话,听到西跨院来人说风重华想见他时,不由惊奇。
这不是才刚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有事情要见?
“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我先打发了许嬷嬷?”周太太双目含水,面泛春色。将手从云丝锦被里拿出,在丫鬟递来的帕子上擦了几下。
面上微带薄憾。
他们夫妻也有些日子没有温存了,好不容易瞅着个空儿,却被外甥女给打扰了。
“我还是过去看看好了,你先躺着,我一会就回来。”文谦抚了抚她脸,笑着安慰几句。
他不想让外甥女在妻子面前没脸。
明日就是上坟的日子,会不会是外甥女心中不安,想来与他这个当舅舅的说说话?
想到这里,文谦穿戴整齐,清清爽爽地走出了内室。
在他身后,周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余嬷嬷挑帘进来,将她小心地扶起,又为她倒了一盏新茶。
看她双眼有些放空,便笑着说起了文安学:“过完清明就是殿试了,也不知道大公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果然,一提起长子,周太太立时精神起来。
“是啊,”周太太将茶杯放回了余嬷嬷手中,“本来殿试应该在今日,可是今年立春比往年来得晚,所以就把殿试的日子改在清明后。咱们安学也算是得了老天襄助,多看了几天书。”说到这里,周太太突然跳了起来,“快给我穿戴起来,我要给三清祖师上柱香,求三位老神仙保佑安学这次高中有望。”
余嬷嬷见她忘了方才的事情,遂笑着为她穿戴起来。
而此时,文谦刚刚走到内书房。
大凡深宅大院,书房最少有两处。一处是外院,供爷们读书办事。一处是在内宅,下朝或者休憩时可在内书院看书。
一般情况下,这内书房都是深宅妇人和女儿们呆得时日久些,若是儿子们还小,也会在内书房里看书,一旦年龄大些就会迁到外院去了。
像风重华与周琦馥就是内书房的常客。
所以,文谦进到内书房时就看到风重华穿着一身素白对襟长袄,耳上垂着对银牡丹,手里捧着本《春秋》,正看得津津有味。
“看的这么入神,那书里讲的是什么你可知道?”文谦笑着坐到了风重华面前。
外甥女喜欢读《春秋》,他早就知道,就是不知道读出来什么没有。
风重华先将书轻轻放下,而后站起来行了一礼,朗声道:“《春秋》以一字为褒贬,微言大义。圣人作春秋而乱臣贼子皆惧,贼子生怕在书中贻臭千古,自然会躬身自省,勤政爱民。前朝圣君亦有言,以史可为镜。读史可明理明智明心,不仅能懂得如何为官,更能懂如何为人。”
听到这番回答,文谦失神片刻。
片刻之后,他恢复过来,看向风重华的目光更加郑重:“阿瑛叫舅舅来,可是有事?”
风重华深深地看了文谦一眼,却没先回答他的问题,“舅舅,是不是福建总兵又有新的奏折?奏折中是不是证据确凿罪名罗列?舅母是不是让您优先呈递?”
文谦不妨她扯到了周太太身上,倏忽一怔,转瞬又恢复:“阿瑛,你可是不满你舅母?”言语间,已有些不满。
妻子对外甥女什么样,他是看在眼中的。不仅平时嘘寒问暖,更是待若亲生。他们纵是有个女儿,妻子也不过如此了。
见到外甥女似乎对妻子有些不满,文谦不悦起来。
风重华苦笑。
舅母果然上当了……
“舅舅,阿瑛并非是对舅母不满……”风重华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当年定国公害死了周王的妻儿,周王定是恨不得噬他骨肉。可是这么多年来陛下对定国公爱护有加,令周王无法动手。前几次福建总兵弹劾时,陛下次次留中不发。这一次,周王好不容易瞧见定国公失了圣心,岂会不出手?”
定国公夫人为什么被褫了一品夫人的封号,就是周王与会昌候的手笔,也只有周王才可以买动奉天门的太监和黄门。
那些太监黄门明知道查出来就得死,依旧愿意放定国公夫人入奉天门闹事,只能是买动他们的人令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放眼天下,除了汉王就只有周王了。
周王一旦出手,必定不死不休。
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定国公,而舅舅这个与会昌候有姻亲关系的六科拾遗就派上了大用场。
呈送福建总兵的奏折对于文谦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皇帝看到数次留中的奏折依旧呈递上来,他会是什么心情?尤其奏折中还清楚写明了定国公的罪状。
盛怒之下,他定然会派人调查。
等他冷静下来后,就会开始追查奏折入宫的源头……
风重华闭上眼睛,回想着前世文谦入狱后的情形。
坐在她对面的文谦却是满身大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妻子所提的那句无心之言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将福建总兵的奏折递上去,他是出了气,可是陛下查实之后怎么办?
“依你之见如何?”文谦第一次失了主张。
“他们既然求到舅舅这里,就证明通政司和内阁的关系已打通。前车之覆,后车之辄,舅舅不如按章办事,按规行事,这样任谁也挑不出舅舅的错处。更何况,他们不过是私下求了舅母,许是舅母为大表哥准备殿试忙得忘记告诉舅舅了。妇道人家嘛,对这些朝中之事总是不热衷的,过耳既忘也是常有的事情。”
通政司来送题奏时,定然不会将福建总兵的奏折放在第一位。文谦要做的,就是将奏折抽出放到首位去。这样方便内阁第一眼看到,推无可推避无可避。
总兵弹劾国公爷,这是天大的事情,内阁自然不敢擅专。
永安帝一大清早就看到这样的奏折能会有什么好心情?
风重华告诉文谦的就是,让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平时如何处理那日依旧如何处理就是。
“舅舅,明日起会休沐三日,不如咱们一起去给母亲上坟,然后就在山庄里住下,等到开朝时再回来。”
反正过完清明就是殿试,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那两三天办理。
所以,福建总兵的奏折想必现在还在路上,或者在哪位官员的手袋中。
“那今日你所受的侮辱就这样罢了不成?”文谦犹有不甘。
风重华浅笑晏晏:“这么一点小事何须舅舅弹劾?只怕有忍不住的人会自己跳出来替我出气呢。”
听了外甥女的话,文谦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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