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为什么讨厌他
迟宿被迟冬左一拳右一拳,锤得脑袋都有些发懵,没听清他在咕哝什么,只模糊听到了一句‘就你也配当哥’的质问。
迟宿仰倒在地,思维含混不清。
他不配?
怎么不配?他明明对星星那么好,给他无微不至的宠爱呵护,即便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从没有对他产生过分毫芥蒂。
这还不够吗?
迟冬像是有点累了,甩了甩胳膊,暂时停止了对迟宿脑袋的蹂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迟宿,满意地看到那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脸肿胀成猪头,抬手薅住迟宿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迟宿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画面。
迟冬背着光,阳光在他身上镀了层璨金的细边。他纤细的下巴微微抬起来,墨黑色的眼睛被埋进阴影里愈发深不见底,但更深处却隐约流转着任何玉石都无法媲美的光辉。
迟宿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刚要皱眉,又在剧痛下停止了面部肌肉活动。
眼前这张脸——
迟宿像是如梦初醒般意识到,眼前这个跟他有着六七成相似的少年,才是他的弟弟。
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抱错婴儿’这种事,现在他关心、爱护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是事情早已成定局,没有‘如果’。
迟宿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又想起迟冬的质问。
确实......对于迟冬来说,他并不是个好哥哥。
迟冬拽着迟宿的头发,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迟宿,我想替他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迟宿愣了两秒,看上去有些茫然——大概有些茫然,正常人很难从那张乱七八糟的脸上分辨出细微的情绪。
“谁?”他的嗓音沙哑,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还能有谁,”迟冬歪了下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迟冬。”
很显然,这个‘迟冬’指的是原主。那个饱受折磨,却依旧善良温柔的灵魂。
然而迟宿并不清楚这件事,他又愣怔片刻,被锤得晕乎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迟冬想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他。
迟宿艰难道:“你攀上周家后,对迟家做的那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对自己的血脉亲人都能这么不留情面,可见就算养在迟家,也只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不是现在,”迟冬说:“我问的是一年之前,‘迟冬’刚回到首都星的时候。”
迟宿又怔住了,或许是脑袋被锤到重度震荡,现在的他连思考都很艰难。
迟宿艰难地思考,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那么讨厌迟冬?
因为迟冬害得迟星忧思过度,生病住院。
因为迟冬浑身脏乱,又丑又怂,而且很弱,完全磨灭了他对亲弟弟的最后一丝期待。
可看着眼前矜贵漂亮的少年,迟宿怎么也说不出口,脸颊也有些火辣辣的疼。
“你不说?”迟冬神情淡漠又空茫,像是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紧要的第三人:“那我告诉你,因为‘迟冬’的出现,让迟星因为担忧‘所拥有的一切被剥夺’生病住院,你没办法把这件事怪罪给父母、或者迟星,所以只能把火气尽数发泄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弟弟身上——已经安然无恙度过了十几年,他为什么要回来破坏原本和谐的家庭?”
“你说对吧,迟宿?”
迟宿不自在地躲闪着视线,嗓音干哑:“......我没有这么想。”
“不止这个,”迟冬又说:“第一眼见到‘迟冬’的时候很失望吧?又惊讶又嫌弃——这真的是我的弟弟吗?太丑了,瘦得像个干尸,黑得像煤炭,穿着首都星垃圾堆里都捡不到的破烂,身上好像还散发着垃圾场的恶臭......天啊,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弟弟,太脏太恶心了,完全被养废了,他怎么还有脸回来跟迟星抢位置?这种人要是被认回迟家,迟家绝对会成为整个上位圈的笑柄!他就不能老老实实死在垃圾星吗?”
迟宿沉默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像是想反驳。
迟冬再次拽紧他的头发,强迫他集中注意力。
“别急着否认,”迟冬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同一时刻,台下——
“啧,”副教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感慨:“现在台上是什么情况?”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迟冬坐在迟宿身上,俯身跟他说话。具体说什么不知道,声音太轻了,听着悉悉索索的不真切。
简少将精神力等级比他高,听得清,但也没打算透露嫂子的隐私,只是道:“我也不太清楚。”
旁边两堆吃瓜群众也好奇得抓耳挠腮,探头探脑。
‘迟宿迟冬积怨已久,迟宿被迟冬蓄意暴揍’的瓜已经吃够了,他们现在只想知道台上两人的交流内容,想吃新瓜!
*
“你知道垃圾星是什么地方吗?”迟冬翻阅着原主的记忆:“极端的贫困荒芜与极端的奢侈糜乱杂糅的地方,在那里,只要你足够强,足够有钱,你能过上比首都星更自由更美妙的生活。”
“可迟冬有什么?一个生产后就必须立刻干活养家的单亲妈妈,一具早产虚弱的E级躯体,一个穷到连贼都不愿意光顾的垃圾房——你知道垃圾房吗?就是用垃圾场里捡来的废弃建材搭建的屋子,冬冷夏闷,还经常散发着永远清洗不掉的腐烂的臭味。”
“你吃过最劣质的营养块吗?在迟冬居住的那个垃圾站,每天都会有人被它活活噎死。可每个人都在吃它,因为它便宜,要么吃,要么饿死。”
“还有水,首都星家家户户供给的纯净水,在那里只能按瓶卖。迟冬跟他妈妈每天拾荒赚来的钱,只够买一瓶水,或者两块营养块,所以两个人每天都只能喝半瓶水,吃半个营养块,勉强吊着口气不至于随便烂死在外面。”
“你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两个人就在这种经不起任何意外的微妙平衡下,苟延残喘十几年,”迟冬说:“直到其中一个病重。”
“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了。迟冬只能一个人去工作,可他年纪太小了,早上四点不到,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去工作,工作了整整一天也只能赚到一块营养块的钱。”
“可是妈妈太虚弱了,她这个状态下干吃营养块肯定会被噎死,所以迟冬翻出了自己珍藏很久的宝贝——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一枚早就被淘汰的光脑,光能的,可以开机可以发光,对小孩来说很有趣——迟冬知道光脑里面的某个芯片还稍微值点钱,于是他把光脑卖了,带着钱去买水。”
“可惜,垃圾星遍地都是坏心眼的商贩,水站的老板看他年纪小,灌了一瓶低辐射水给他,”迟冬回忆着:“低辐射水喝起来味道是有点甜的,但很快味道就会变淡,然后是猛烈的反胃感。”
“妈妈病的太重了,低辐射水里的放射性物质几乎在半个小时内就要了她的命,满床都是她的呕吐物、血、脏体残块还有失禁后的排泄物......迟冬运气好一点,撑到了获救。”
“老板赔了钱,交了罚金,没被抓......也不奇怪,垃圾星的法律本来就是个笑话,”迟冬说:“老板赔的钱刚好只够迟冬治病,顺便火化妈妈那具快要融化在床上的尸体而已,所以他还得不停地、不停地工作,像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一样,继续靠那点微薄的养分跟水源吊着那条烂命。”
“迟冬为什么那么瘦?因为他从来没吃饱过;他为什么那么黑?因为垃圾星没有覆盖全星球的防护罩,所有的紫外线所有的辐射都会直接触及皮肤;他为什么又脏又臭?因为他必须靠拾荒维持生活,他只有那间被垃圾跟尸臭包围的垃圾屋,”迟冬笑了一下:“等他被告知他其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的时候,他惊喜过,也很惶恐,他甚至三天没吃饭,就为了攒够钱去垃圾站好好洗一次澡、洗一洗衣服,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那么糟糕。”
“可惜,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迟冬松开迟宿的头发,直起身来,用很轻的声音说:“妈妈死去后,就注定了不会再有人喜欢他。”
“迟宿,你会觉得稍微有一点愧疚吗?”迟冬看着他:“你所嫌恶的一切,都只是迟冬拼命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痕迹而已。”
“不过我觉得你不会,你大概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他的苦难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为什么要为此愧疚?对吧?”迟冬站起来,像是踢垃圾那样,用脚尖踢了踢迟宿的身体:“所以我才说,你不配当哥哥。”
他刚想把迟宿从台上踢下去,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当然,就算你觉得愧疚也来不及了,因为——”
他用口型说——
迟冬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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