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荏苒(一)
柳钰是早产儿,比预产期提前了三个月就被剖出来了。
父母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在爷爷死之前多生一个小孩、多分一份遗产而已。
想当初,柳家的老头子才是联盟第一富,即便后来被周景烁顶掉了位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爷子的资产依旧十分可观。
老爷子有四任老婆,共十一个子女,孙子孙女加起来却只有七个,老爷子喜欢孙子孙女,就敲定谁家小孩多,谁家分的遗产多些。
一听到这,柳钰的爹妈马不停蹄地伪造了一场事故,提前把柳钰剖了出来。
早产儿太虚弱了,在两岁之前,柳钰大部分时间都是营养舱里度过。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常来看望他的哥哥柳池,父母出现的次数很少,每次都会吵架,吓得他直哭。
而往往这个时候,哥哥就会出现,板着脸把父母赶出去——柳池是柳老爷子的长孙,比他爸妈出息得多,老爷子大有越过柳池父母、直接把集团交给柳池管理的打算,未来柳家爸妈就得养仗着柳池生活,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让出去还真灰溜溜地滚出去了。
等室内清净下来,柳池隔着营养舱给柳钰讲故事、唱儿歌,逗他开心。
柳钰知道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因为他身体不舒服,总是哭,谁也不会喜欢这么一个磨人的小孩。
值得庆幸的是,哥哥没有因此抛弃他,几乎一放学就赶来看他,有的时候还会带几个朋友来,每每这个时候,柳钰就特别高兴,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
对柳钰来说,只要哥哥每天都能来看他,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幸福的了。
可惜好景不长,在柳钰身体好转、很快就能从营养舱转移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柳钰的护工不知道收了谁的钱,偷偷把营养舱的隔离罩打开了。
对身体虚弱的柳钰来说,飘进来的细菌是致命的,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
万幸,他没有被烧死,但他的部分感官被烧毁了——他的听力、他的视力都在这场高热中消失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智商没有受到影响,也会说一两句话表达自己的想法。
柳钰一病,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重症监护室的爷爷听说了他高烧残疾,气得差点当场死一死,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死成,劈头盖脸把柳钰的父母骂了一顿,骂他们疏忽照顾病弱的小儿子,骂他们为了遗产不择手段,连孩子的身体都不顾。
柳老爷子怕自己死后,为数不多的乖孙乖孙女会被家里那几个白眼狼欺负——自家的孩子是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将一大部分固定资产留给了孙子孙女,集团产业一半交给柳池,剩下的则均分给自己的儿女。
(后来我们知道,这些产业股权都被柳池收回来了。)
柳钰因为体弱多病,老爷子又心疼又愧疚,觉得要不是自己按照孙子的数量划分遗产,柳钰就不用遭这罪,因此老爷子留给柳钰的东西也是最多的。
这些资产等柳钰成年后才会转交给他,如果柳钰病亡,这些东西则尽数充公。
老爷子这么做也是有顾虑的:为了柳钰的资产里的股份和基金,柳家父母也不会太苛待柳钰。
然而事实上呢?柳家父母这对模范夫妻,整日以‘工作繁忙’为借口,将残疾的小儿子丢给大儿子照顾,全然不管大儿子现在也正是需要关爱和社交的年纪。
兄弟俩相依为命,柳钰觉得这样挺好,他很喜欢哥哥;可对柳池来说,他担上了抚育弟弟的重任,对于这个年纪的柳池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负担。
柳钰还在营养舱里的时候,柳池为了照看柳钰,天天一放学就往医院奔,从前的一些好朋友也渐渐疏远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忍受不了朋友的频繁缺席。
柳池察觉到朋友们的疏离,也没说什么,只是渐渐淡出了圈子。
以柳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社交,他要兼顾学业和集团企业(爸妈只要钱,根本不管公司),还得腾出时间照顾眼盲耳聋的弟弟,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分用。
柳钰根本不了解这些,年纪小的时候天天哭着要找哥哥,睡觉也得挨着哥哥、握着他的一根手指睡,一离人就哭闹。柳钰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嗓门比普通小孩大的多,那么大一间别墅,远在四楼工作的柳池都能听到一楼的哭声。
柳钰出院的时候已经三岁了,身体还是不好,免疫力也差,营养液喝不了,只能喝经过处理的星兽奶,奶不能一次性喂太多,一天要喂至少八九次。
星兽奶跟营养液不同,人类无法完全消化,那些无法消化的物质最后都要成为排泄物排出。
这就意味着,柳池不仅要定时定点喂奶,还得学着换尿不湿。
更糟糕的是,柳钰自从上次被护工谋杀未遂后,就再也不允许除了柳池以外的人靠近了,一靠近就哇哇大哭,每一个来应聘的保姆都很尴尬——她们很有职业素养的,可不敢虐待小少爷啊!
柳钰哭的厉害,身体又虚弱,保姆们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接这个活。要是哪里照顾不当、或是这小孩自己本身就有什么隐性疾病,嘎嘣一下死了,她们可不就成背锅的了?
这里的工资固然高,可也得有命花!
柳池:......
柳池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办理了居家读书,这样一来就不用天天往学校跑了,只要期末去考试就行。
柳池在家,就没必要专门请保姆带小孩了,爹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寻欢作乐了,偌大的别墅里除了兄弟俩,就只剩几个负责清扫、打理家务的保姆。
“呜哇——哥哥!我要哥哥!”
熟悉的啼哭声传来,柳池立刻起身、往隔壁的婴儿房里跑。
三岁的柳钰也才一点点大,还没人家两岁小孩壮实,也不知道这么小的身体怎么能哭出那么大的声音。
柳池来到婴儿床边,看着小脸哭得通红的柳钰,轻叹了口气。
柳钰哭起来是真的很伤心,跟那些干嚎的婴儿不同,因此格外惹人心疼。
柳池伸手去碰柳钰的手,柳钰看不见听不见,只能靠肢体接触辨人。柳钰察觉到是哥哥来了,立刻不哭了,伸着瘦巴巴的胳膊,要抱。
柳池把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纸尿裤,干干爽爽的,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一个小时前才吃过奶,现在应该不饿,单纯是睡醒了找不到人才哭的。
柳钰被抱起来就乖巧了许多,环抱住柳池的脖颈,软软的一团靠在柳池身上:“哥哥,我有点想嘘嘘。”
柳池抱着他去卫生间嘘嘘,又换了个纸尿裤。
“哥哥,”柳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原本标准的通用语也出现了音节偏差,不过还是能听懂大概意思的,他说:“哥哥在说话吗?”
柳钰虽然不如同龄人健壮,却比同龄人聪明得多,三岁的年纪,无论是理解能力还是思维都跟八九岁的小孩差不多,或许这是上帝给他关上视听大门时候,顺手开的那扇窗。
柳池摸了摸柳钰的小手,柳钰摊开手掌,柳池在他的掌心打了个叉号。
柳池又在他掌心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符:“要不要喝奶?”
柳钰摇摇头:“不要。”
柳池抱着他去走廊散步,柳钰自从出生后就躺在医疗舱里,要么就是婴儿床,他很喜欢被抱着走来走去。
柳池在柳钰发掌心写:“想学走路吗?”
柳钰的骨骼发育不良,直到上个月去体检,医生才允许柳钰学走路。
柳钰高兴道:“想!”
柳池在他掌心写:“可能会很难。”
柳钰没下过地,平衡差,又看不见东西,想要学会走路并非易事。
柳钰说:“我不怕。”
柳池在他手上写:“小钰真勇敢。”
柳钰被他轻轻划过的指尖逗笑了,缩回自己的爪子:“痒痒!”
柳池摸了摸他软嫩的脸蛋,也跟着笑了一下。
虽然弟弟大部分时候都很闹人,但他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依赖他的人,只要弟弟甜甜地笑或软绵绵地喊哥哥,柳池就有一种‘我要养弟弟一辈子’的冲动。
偌大的客厅里,地上妨碍行动的地毯、容易磕碰的家具全都撤掉了,柳钰茫然四顾,他虽然看不清东西,皮肤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温度与风的变化。
柳钰问:“哥哥,这是哪里?”
柳池在他手上写:“客厅。”
柳钰说:“客厅是什么?”
柳池愣怔一瞬,意识到柳钰对世界的认知只停留在病房和卧室,不免有些心痛难过。
柳池在他掌心写:“很快就会找到治愈你的办法。”
柳钰高兴道:“那太好啦,我想看看故事里的蓝天、海洋、山川和雪原,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去上学。”
柳池摸了摸他的脑袋:“会有那一天的。”
柳钰被放到地上,柳池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感受什么是‘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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