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再爱他了
从小胡同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男子一身玄衣黑如夜色。
他伫立于绯雪身后,无声注视着绯雪的背影,深邃黑瞳隐藏着千思万绪。
无需回头看,绯雪也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谁。
一整夜,对方都站在屋顶上默默注视着他,他并非没有察觉。
晏泠并不急于开口,他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绯雪和他聊下去,而不是直接赶他走。
前方的绯雪也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
一阵强风将两人的发丝与衣摆吹乱了几分。
终于,晏泠轻启薄唇:
“阿雪,两年没见,你过的还好么?”
先从寒暄开始,这是晏泠的策略。
“比待在你身边时好。”绯雪倏然转身。
面对面的一瞬间,晏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身子一震。
映入眼帘的绯雪的脸,比两年前还要美艳动人,精致的五官如能工巧匠的雕刻,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尤其是举手投足散发出的气质,不再像一把冰冷尖锐的刀,而是像一只涅槃重生的火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晏泠的胸口产生一丝微妙的疼痛。
他没有从绯雪那对漂亮的异瞳里看到对自己的仇恨与憎恶,有的只是千帆过尽的镇静与潇洒。
这种波澜不惊,令他害怕。
“要喝么?”晏泠从腰间取下一壶酒,递到绯雪面前。
“我今晚喝的够多了。”绯雪拒绝,声音冷淡,“如果没别的事,别再跟着我,我要睡了。”
“阿雪!”
在绯雪转身想要回屋的瞬间,晏泠一下子闪身来到他旁边,五根手指像是牢牢焊在他的手腕上一般,滚烫的体温仿佛在他的手腕上烫出了伤痕。
绯雪抬眼瞪着晏泠。
距离拉近,他发觉晏泠的脸比记忆中憔悴沧桑了太多太多,仿佛这两年来下了大狱,抑或是遭到非人的折磨。
晏泠一脸焦躁,眼中溢满了矛盾纠葛,似乎想放开他,又不敢放开他。
“你别走……阿雪,不要走……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聊一聊……”晏泠的声音难以自控地颤抖着,手仍死死抓着绯雪,不肯松开,仿佛他稍一放松,绯雪就会消失不见。
有种腕骨快被晏泠捏碎的错觉,绯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酒?”
晏泠怔了一下,答道:“张家铺子的醉美人。”
“看在好酒的份上……”
一听绯雪这话,晏泠顿时心花怒放,他想要拉住绯雪的手,然而在他松开五指的瞬间绯雪便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旋即纵身飞到屋顶上。
晏泠也跟着飞上去,却见绯雪坐在正脊的一端,指了指另一端,示意他坐过去。
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与紧张,晏泠虽然想离绯雪近一些,却还是听从绯雪的指示,坐在了离绯雪最为遥远的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整个屋脊。
头顶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夏夜的风总归不似冬夜那般寒冷,很适合赏月纳凉。
晏泠将酒扔给了绯雪,小心翼翼地问:
“阿雪,是……姬如风救了你么?”
绯雪接住酒壶,喝了一口,答道:“不是。”
晏泠面露惊讶之色。
当初绯雪引颈自刎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找来的太医,都断定绯雪没得救了。
绯雪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为何会起死回生。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重回当初背叛晏泠时的那个雨夜,重温了一次被晏澄逼迫,被晏泠憎恨,被自己训练的影卫追杀的那种绝望。
而后,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置身于冰棺之中,冰棺是在静岚小筑里。
毋庸置疑这冰棺是晏泠为他准备的。
绯雪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引颈自刎了,然而为何还活着?
摸摸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
这让绯雪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是已经下了阴曹地府。
然而,心脏的跳动与有温度的体温告诉绯雪,他确实死而复生了。
关于复活,绯雪没有任何头绪,他只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
于是,他从无人把守的静岚小筑里跑了出去,没跑多久便偶遇了姬如风。
姬如风刚巧就是来找他的。
当初在永兴寺分开后,姬如风受西墓国师邀请前去西墓作客。
任何一个朝廷都或多或少想拉拢一些江湖势力,西墓也不例外。
然而,当姬如风受邀来到西墓后,却发觉这次邀请不过是鸿门宴,他遭到埋伏,险些无法全身而退。
而就在他被困西墓,离开转生门的这段时间里,转生门遭到各大敌对门派联合围剿,死伤惨重。
姬如风拼死赶回去后,虽心系绯雪,但他不能置转生门那么多弟子的性命于不顾,于是决定先留在转生门,安顿好门内弟子再去找绯雪。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姬如风听闻绯雪从誉国国都燕京的城楼上自尽殒命,尸体被岚王放置于千年寒冰打造的冰棺里完好保存着。
这个打击对姬如风而言可以说是巨大的,他当场口吐鲜血,险些走火入魔。
不用问能够逼死绯雪的人当今世上唯有一个——
晏泠。
姬如风调养了几日身体想要找晏泠决一死战,为绯雪报仇雪恨。
结果,在他刚到燕京城郊时,他看到了穿梭于密林之中,逃命一般的绯雪。
就这样,绯雪与姬如风重逢。
在姬如风的建议下,绯雪先在转生门里闭关修炼了差不多两年时间,他被挑断的手筋脚筋虽然接上了,但武功大损,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无权无势又无武功,等于任人宰割。
绯雪不想复活后的自己再步曾经的后尘,于是接受姬如风的好意,在转生门闭关两年。
出关时的他,武功更胜从前,这让他有种涅槃重生的畅快感。
原本姬如风邀请他留在转生门,却被绯雪拒绝了。
绯雪有了新的目的地。
本来他想独自一人上路,与姬如风道别,结果离开的当天姬如风却早就整理好行囊准备同他一起走。
绯雪劝不动姬如风,便和姬如风结伴同行。
对绯雪来说,没了一身枷锁,每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自由的。
他很喜欢这种和姬如风携手走江湖,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感觉。
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晏泠的脸。
“事情就是这样……”绯雪简短地将这两年发生的事告诉了晏泠,然后向晏泠提出了重逢后的第一个请求:“王爷,可以请你高抬贵手,当我死了么?”
这句话就像拳头捶在晏泠胸口上,晏泠的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阿雪,我已经解甲归田了,现在的我不再是王爷,而是跟你一样,同为布衣百姓。”
晏泠这话听着不像假的,绯雪松一口气。
这个反应让晏泠的胸口更加闷痛。
两年过去了,再见面,绯雪却是害怕他再一次用权势将他囚禁起来。
晏泠的手紧紧握拳。
暖风终于变得有些沁凉,萦绕在晏泠与绯雪之间,四周万籁俱静,时间仿佛静止不动。
绯雪看出晏泠还有话要对他说,于是一边喝酒一边安静等着。
“阿雪,我都知道了……”
长睫轻抬,绯雪的异瞳深处盘旋着复杂的情绪,但说出口的声音依然冷淡:
“知道什么?”
“……当年,背叛晏家的人,不是你……后来……你也不是想陷害我,而是中了晏澄的圈套……晏澄他把真相全都告诉我了……”
背负了那么多年的罪名,现如今终于洗清冤屈,绯雪本以为自己会激动不已,然而他的内心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宛如一汪死水。
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当一件事变得无关紧要时,真不真相,清不清白,原来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在乎,就不会受伤。
“阿雪,你……能不能……原谅我?”
晏泠知道问这话的自己很无耻很不要脸,可是,他必须试试看。
“你挑断我手筋脚筋,将我囚禁起来做xing奴,用我一手栽培的下属与无辜挚友的命伤害我,逼的我引颈自刎,现在……你来求我原谅你?你认为我该原谅你?”
绯雪的反问问的晏泠哑口无言,羞得无地自容。
“我当初不知道……”
“我没告诉你么?”
绯雪冷冷打断晏泠的话。
晏泠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疼。
他想起了过去绯雪一遍又一遍的解释与澄清。
“同样的事从晏澄嘴里说出来就是真相,我说就是谎言……”
“阿雪……”
“我的命我从不在乎,本来就是你救的,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刷的一下,绯雪亮出短刀,“但寒秋和云殊的命……是你欠他们的。”
杀气扑面而来,晏泠稳稳坐在屋脊上,轻阖眼帘,有种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镇定。
绯雪的短刀不知何时逼近了他的咽喉,刀刃见血,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晏泠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能够死在绯雪手里,他是死得其所。
咔嚓!
墨发落地,晏泠睁开眼,看到绯雪收刀又飞回到屋脊的另一端。
绯雪没要他的命。
只是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
立于正脊之上的身姿纤长挺拔,青丝飞舞,美得超凡脱俗、遗世独立。
绯雪没有看他,像自言自语般对着夜空,字字珠玑。
“你我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原谅你了,晏泠,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瓜葛,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乌云蔽月,天地之间,一片肃静。
绯雪的异瞳始终注视着朴素祥和却像睡着一般的街道。
晏泠的双眼始终注视着他。
两人彼此沉默,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可能只是一盏茶,也可能有数个时辰。
风,吹散了落在斑驳黑瓦上凌乱的断发。
“……酒能给我喝一口么?”
晏泠话音刚落,只见绯雪手腕一翻,酒壶飞到了他眼前,被他一把抓住。
仰脖想要喝个痛快,借酒浇愁,结果晏泠倒了半天没倒出一滴酒。
酒早就被绯雪都喝光了。
他不知道绯雪这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时,绯雪纵身一跃,从屋顶跳下去,犹如一只翩跹起舞的红蝴蝶。
“绯雪的前半生是为主人而活,后半生……他要为自己而活。”
留给晏泠的唯有这句真心话,晏泠知道,绯雪是真的原谅他了。
却也是真的不再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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