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萧蜓番外
我叫萧蜓。
生命的前二十年里,其实我也没意识到我过的有多不幸。
即使爹娘和奶奶只疼爱弟弟,把我和妹妹视作赔钱货。
即使我刚刚十六岁,就被卖给了游手好闲的吴二做媳妇。
即使婚后,我大着肚子也得家里家外的干活,还经常被责打。
我也没觉得我格外凄苦。
毕竟我身边的女子大多数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区别。
比起我自己,我只是更担心我的妹妹。
她从小被烧坏了脑袋,长得又太过漂亮。
后来,我的担心还是落在了实处。
那日传来消息,我家里起了火。
我翻过大山,踉跄着回去,却只看见了四具残破的尸体。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哭家人的死,还是该笑妹妹不在其中。
我好像是更想笑的。
只是咧开嘴角,我好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
回了婆家,我想请夫君帮我寻寻妹妹。
夫君喝了酒,听我提起妹妹笑的很丑。
“找你妹妹行,找来了,就和你一起伺候我吧,毕竟你妹妹可比你漂亮多了!哈哈哈哈哈!”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动手。
以往不管他怎么打我,我都只是忍着。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还手,我会被打的更惨。
这次也证实了,我确实被打的很惨。
头上的血咕咚咕咚的冒,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死亡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但我还是挺了过来。
我继续如同烂泥一滩的活着,任家里的谁都能踩我一脚,再道一句脏。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哪天结束。
但听人说,自杀是最大的罪孽,来生会吃苦头。
我不想吃苦头,甚至不想有来生。
还记得那日。
家里养的母鸡不知道怎么死了。
全家上下都说是我给养死的。
公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婆婆在一旁煽风点火。
相公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摔在地上。
没出嫁的小姑子坐在板凳上嗑着瓜子看热闹。
三岁的女儿吓得大哭,直接被婆婆扔进了屋里,锁上了门。
吴二一脚一脚踹在我身上。
真疼啊,这次可以死了吗?
可婆婆的叫好声和小姑子的嬉笑声依旧能传进我的耳朵。
还有我女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我还听见公爹说:“别打死了,地里的庄稼还得收呢。”
原来还是死不了啊。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从我的体内蔓延,我看天地万物仿佛都成了灰色。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情绪叫绝望。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将如此。
院外却传来马蹄踏在地上的纷杂声。
院门被踹开,我看见妹妹从马车上急步而下。
而她身后跟着的,是无数身披金甲的兵士。
他们被她统领,以保护之势簇拥着她。
随着她快步进了院子,不大的小院瞬间被那些兵士填满。
残破的泥土墙也仿佛被照亮。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却听见有人叫她,太后娘娘……
年纪尚轻的先帝于五日前驾崩,继位的是刚刚八个月大的新帝。
这样的消息即使是我也听闻了。
我还听村口的穷秀才说起过太后娘娘。
他穿着旧到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衣衫,叉着腰挺着瘦骨嶙峋的胸膛的道:“女子登朝堂,必有祸端!什么太后娘娘,分明是野心昭昭的祸国妖姬!”
他仗着天高皇帝远,喝了酒说话一向胆大,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听着笑笑。
我只是做梦都没想到太后娘娘,就是我那失踪了两年的妹妹。
我被她扶起,我看见了她眼底的怒气,我听见了她语气冰凉的吐出一个字。
“杀。”
话音落地,她已经扶着我转身离开。
身后是惊惧的求饶声和抽刀的摩擦声。
我还是扭过了头,我看见那个主宰我生死的男人被踩在泥地里。
他哭嚎着求饶,眼泪糊了满脸。
刀光闪过,血色喷溅。
他们一家四口堆在一起,再没有一点声音。
以那血色为开端,我好像看见眼中失去的色彩,一点点恢复了回来。
天地间重新姹紫嫣红,万里晴空。
我不知道妹妹是怎么进的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治好了痴傻之症。
我只知道,她救了我和女儿。
华丽舒适的马车驶过村头,我看见那个总是前日还高谈阔论的穷秀才匍匐在地上,好像要把脸扎进泥里。
察觉我在看他,他双股颤颤,一道水痕湿了自己的裤子。
我不再看他,和妹妹回了皇宫。
皇宫真美啊。
景色美,人长得也美。
那些先皇的嫔妃们,各个美的像花似的。
只是每日天还没亮,她们就都跪到了妹妹的寝宫前。
一跪就是一整日。
我问妹妹她们在干什么。
妹妹红唇微启,没说话先透了笑意,“她们啊,只是自觉罪孽深重,每日只想跪着赎罪。”
后来,这些赎罪的人越来越少。
后宫空出的殿宇倒是越来越多。
妹妹说她们都去陪先皇了。
我听宫女们私下议论,说是她们的寝宫里一直摆着三件东西。
白绫,毒酒,匕首。
是妹妹在逼她们去死。
我听了只觉得骨头缝都是凉了。
她们一定都欺负过妹妹吧。
妹妹又是如何熬过的那两年呢?
好在一切苦尽甘来,如今妹妹,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树,能捅破天上的云彩。
此后的日子,我如同一只落在她枝头的鸟。
我见证了她的生命辽阔。
妹妹很忙,早起上朝听百官进言,下朝回来还要处理奏折。
小皇帝年幼,就连登基大典,都是妹妹抱着他走上的高台。
也是妹妹抱着他,坐到了龙椅之上。
日子一长,什么话都出来了。
和村口那穷书生一样,他们对她女子的身份指指点点。
说她窃权乱政,牝鸡司晨,还说女子当政,必祸国殃民,甚至还说先帝的死和她也有关系,她就是山里出来乱世的妖姬。
妹妹杀了一批。
又有人说她行事狠辣,阴毒狡诈,说她身为女子,怎可如此残暴。
还有人在朝堂上以头撞柱,要以死谏之。
妹妹如他们所愿,又杀了一批。
这次终于消停了。
此后十五年间,妹妹做了许多许多事。
她发展教育,由朝廷开设启蒙学堂,让平民百姓的子女也能读书识字。
她重开科举,不再让权势富贵都落入世家贵族之手。
她提倡经商,甚至允许女子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商籍也不再低贱。
最主要的是,她好像让我这样的女子,知道了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
原来我们女子也可以走出家门,立于人前。
我们女子也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参加科举,甚至可以入朝为官。
原来我们也有对悲惨命运说不的能力。
除了盼着没有来生,原来我们也可以有那么多的出路。
我们可以和离,可以立女户,可以以自己的名字独立行走于世。
从古自今,遮住我们女子双眼的浓雾,好像散去了许多。
可能对这个世界,我们依旧没那么了解。
但至少,我们能迈出了探索世界的第一步。
我是在入宫十年后向妹妹请辞的。
我不止想做,落在她枝头上乘凉的鸟。
我也想在天上飞上一飞。
即使不能飞到云端,我也要去吹风,要去淋雨,去要体会所有感受。
妹妹身边的大宫女月霜都已经成了掌管后宫事务的六品女官。
另一个大宫女寒芽也掌管了教习司,管后宫刑罚。
她这个姐姐,果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妹妹听了我要离开的消息,没有劝阻我。
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给了拿了盘缠。
她说去吧,三十岁而已,正是搞事业的时候。
是啊,我才三十岁而已。
十岁时在家中饥寒交迫,被爹妈嫌弃责打。
二十岁时在婆家备受折磨,差点因为一只鸡被生生打死。
我从来没幻想过自己的三十岁。
如今我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自己的四十岁,五十岁……
活着,好像挺好的。
这人间,我下辈子还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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