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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业果


厢房内变得很安静,原本在耳旁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硬物刺破血肉骨骼的咯吱闷响。

逐渐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混杂着脂粉香,格外令人作呕。

唐玉笺费力地睁开眼。

烛火昏暗,眼前的画面让她脊背生寒。

宽阔的雕花木门在巨大的力量下裂成了两段,黄花梨木的桌子碎成齑粉,茶盏玉器破碎一地。

兔妖的头颅快要从涌血的脖颈上断裂,高挑的身躯如同破布般摔倒在地,伴随一声闷响,血水从青衣下涌出来,蔓延了一地,兔倌静静地趴在那里,再无一丝动静。

先前的喧嚣声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之中。

唐玉笺的目光凝在地面上,瞳孔因惊骇而急剧收缩,久久无法将视线移开。

视线向上,看到青衣人影站在兔倌面前,背对着她。

“长离?”

她惴惴不安,气若游丝。

长离转过身。

虚虚实实的火光映出妖异惑人的脸,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森冷的戾气。

唐玉笺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浓长的睫羽半遮掩着淡金色的瞳仁,一半面容似玉,眉眼如画,在昏暗的光影中仿若玉像活了过来,又似画中仙。

另一半爬上猩红的纹络,状若修罗。

他们只是几天未见,五官不会有变化,可此刻长离的神情在唐玉笺眼中却是模糊的。

无端地让她感到一丝寒意,

兔倌尚未死去,破碎糜烂的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呼声。

长离一眨不眨地凝着唐玉笺,从赝品一样的垂死小倌身上踩过,鞋底染了血,不洁的污秽感让他蹙眉。

他微微向前俯视着仰躺的唐玉笺。

“阿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温和得就像是寻常午后与她闲谈。

可满屋子都是血,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缓缓地缠绕上唐玉笺,她不敢向下看,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是长离做的。

他面无表情地击碎了兔倌咽喉的手指,此刻正轻柔拂过她的眼尾,唐玉笺嗅到了令人胆寒的血腥味,忽然想到,长离昏迷这些日子,琼楼并未点香。

她的手在床榻旁垂着,长离就自然而然地握住她那只手。

除了鞋底那一点踩上的血迹,长离的手是那样干净,指尖透着极淡的粉,不染尘埃。

他俯视她,神情隐没在阴影中,眼底浮动着令人窒息的深重杀戮欲。

“阿玉,为什么跑出来见这样的东西?”

这样的眼神太过陌生,唐玉笺从未这样看过长离,即便是在他们上一次争吵,他将唐玉笺关在阁楼里时,都没有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

唐玉笺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了,“别动。”

指骨挤压在一起,快要裂开一样疼。

长离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唐玉笺的头发,灼热的五指穿梭进她的发丝间,沿着头皮缓慢抚摸。

不急不缓的嗓音传入耳中,“我不是说过吗,他们太脏了,你不该与他们亲近,为什么阿玉从来不听?”

“长离,我没有与他们亲近……”

话出口,唐玉笺听到自己声音发颤。

微末地妖在上古神兽面前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吗?那阿玉为什么在这里?”他说着,手指下滑落在唐玉笺的脖颈上,“阿玉怎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好好在房间里等我?”

唐玉笺意识到长离的记忆似乎少了一截。

他并不记得自己昏睡了许久,长离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他昏迷之前,祭七月半那日他回到房间,发现唐玉笺已经离开了琼楼的那一天。

唐玉笺不知道那日她离开后,长离的状态如何,只知道回来时,整个画舫的妖都开始惧怕他,谈及色变。

所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长离没有执着于她的回答,垂眸仔细检查她的情况。

修长的指尖勾着衣襟,发现她衣服上的系带松开了,亵衣干净,没有染上太多低贱的脂粉香。

她身上的妖气很微弱,微弱到像一捧随时会被吹散的烟,手指在皮肤上流连,一路向下,停在膝盖上。

“受伤了。”他淡声陈述,“阿玉跑出去,受了伤才回来。”

长离的眼神很冷,深不见底的眼瞳覆着一层阴戾。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体温。

他的皮肤异常高热,整个人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长离……”

唐玉笺又一次喊他时,被他打断。

“嘘。”

长离手上倏然用力,握紧了唐玉笺的肩膀。

“阿玉,我在极力克制了,不能吓到你。”

唐玉笺张合唇瓣,却没说出话来,她感觉到他掌心在颤抖,濒临失控一般。

眼里透出微弱的惧意。

她开始害怕这样的长离了。

长离定定的凝视她须臾,闭上眼睛。

须臾后,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她。

“别害怕,阿玉,没事的,没事的唐玉笺,不要害怕我,不怕。”

修长的手臂从她肩膀和腰肢下穿过,像是抱小孩儿一样,擦去她眼尾多余的泪水,将她抱进怀里。

待到唐玉笺被完全抱起来贴到他怀里的时候,才清晰地感知到她正止不住地发抖。

长离将她往怀里压一压,掌心按在她的后脑,迫使她埋头在温热的肩窝里,

轻柔地拍打她的后背,安抚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没事,我在这里,阿玉。”

“我这就带你离开。”

微末的妖本能对他身上的气息产生了畏惧,长离只当唐玉笺是个什么极其脆弱的东西,稍有不慎便会碎去。

可实际上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人比此刻的长离更可怕的了。

兔倌尚未死去,苟延残喘的嘶哑之声,夹杂着血沫,转变成了含糊不清的控诉。

声音怪异,面容扭曲,仿佛要倾吐出他一生中所有的坎坷与不幸。

他被迫上船的恐惧和怨恨,看到别人分食与他同出的手足的痛苦,独自在画舫求生的苦难,肮脏的欢愉与卑贱的堕落。

以及爱而不得。

他有很多话要讲,有很多怨气要发泄,可兔倌穷极一生在恨,换来的只有路过他身侧时,长离蹙眉,“什么东西在吵?”

兔倌只刚开了一个头的控诉,就这样没了声音。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了几分。

唐玉笺听到极为诡异的破碎声,后颈发凉,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下看去,却被一只手挡住视线。

长离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漠然的横跨过地上的血迹,抱着她离开。

奇怪,兔倌死之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想抬手去碰唐玉笺垂下来的裙摆。

只是手臂刚刚抬起,一道血红的光晕划破空气,接着,那只手臂便在眼前断裂,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兔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明他从中作恶,手段用尽,泛起了些许风浪。可到头来连在他眼中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是路边的蝼蚁或是尘埃。

在他眼中整个画舫都若无物,若不是将纸妖挟持过来,他甚至不会踏足这里。

琴师不会低头看尘埃,就像这些年他从不曾看过他一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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