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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轻而易举的人生


隔日,月上中天。大叶菩提树上偶尔有几声夜鸟扑翅,房屋、远山都只在半明半暗里留下灰沉沉的轮廓,树下一间荒废了数月的杂货屋里,“吧嗒”,打火机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恰好风吹过来,枝叶婆娑,将突兀出现的声音掩了去。

这家杂货屋的店主两年前开始吸毒后,店里常有几个二流子过来,年前有一个吸high了直接挂在屋里,放臭了才被人发现,店主早跑得没影了。之后警察的警戒虽然撤了,但店里出了人命案,周围没人愿意靠近,配的钥匙都一直留在派出所,现在大半夜,里面忽然冒出了响声,如果有路人经过,怕会以为是闹鬼了。

屋内,秦天鹏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音道歉:“对不起,太困了,习惯性去摸烟了。”

老樊把伸手缴走的打火机塞到他手里,又递了两颗槟榔过来:“嚼一嚼,提神。”

“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辣酱厂有问题,彦伟怎么发现的?”秦天鹏凑到伙计跟前耳语。

昨天夜里,童彦伟忽然回到行动组,要查一家辣酱厂,还是一家开了快三十年的老店,从老一辈孟阿婆旧作坊传下来的,靠口碑兢兢业业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实在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然而在老板娘巴兰的通话记录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临时号,当初岩路逃脱后,他们只抓到了隶属于陶金的司机黄钟,这个号码是黄钟被捕时正在使用的。

龚长海当机立断,派了人来盯梢辣酱厂,因为任务布置得紧急,又担心打草惊蛇,邓涛他们没有惊动居民,而是选择了蹲守在相隔半条街这间被废弃的杂货屋。

“苏教授昨天碰到老板娘,发现她的钥匙里有一张芯片卡,是瑞典一个大品牌,叫亚萨什么莱,这个公司做的wingcard还是vingcard都是五星级酒店用的,巴兰的那种卡不光多层加密,还需要配合指纹使用,有手机APP记录出入,普通辣酱厂哪用得了这么高级的锁?”

“哇!有钱人看东西的视角都不一样呀!”

两个人用几不可闻的气声交谈完,又继续盯梢。

从外面看,辣酱厂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和镇上其他的小作坊类似,前面只有二十来平方米的小门面卖散客,院子和几间简易搭建的小平房做酱,后头气派点的小白楼是老板两口子住着。老板孟东勒成天在外头跑,厂里主要是老板娘巴兰在看,两人的大女儿在昆市读高中,小儿子在盈城读初中,厂里包括康山在内一共有六个工人,每天八点半开始做事,傍晚六点下班,最后收场锁门的人会在八点半左右离开。

孟阿婆的辣酱从孟东勒父母那一辈就开卖,味道是有口皆碑的,从父辈到孟东勒都坚持人工剁椒,拌煮的豆瓣酱也都是自家腌晒的,保证了口感,也限制了生意规模。

邓涛他们守了一天,厂里进出的人不少,早上送新鲜辣椒的批发商,往外头送货的工人,来买辣酱的居民,订货的老板,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显然他们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

天才蒙蒙亮,在组里忙完的童彦伟回来就把目击者之一的童欢从床上拉了起来,叫上还没睡的苏睿一起开会。

“三三,把你们在老街打听到的,还有遇见康山的所有细节都跟我再说一遍。”

睡眼惺忪的童欢抱着Dirac瘫在地毯上,困得直哼哼:“童彦伟,你个疯子!现在才四点半!我上午一二节还有课!”

“六点前我得去辣酱厂换岗,时间有限,姑奶奶,你就牺牲一下。”

“算命的不都告诉你了吗?”

“也许你俩有不一样的关注点呢?再说,你这种人形摄像机,多适合还原现场!”

童欢哈欠连天里偷看了要眼苏睿,有点心虚地垂下了头,从前晚两人的拥抱之后,两人还没怎么说过话。

“那我要求平等交易,你先告诉我,你们在康山家发现了什么?让古老师带你们去棚屋,你们是真的要帮他,还是借机查他?”

童欢在听了康家的苦难和小伊的艰辛以后,对两人充满了同情,很难接受康山居然和老板娘有染。而苏睿特意去调查康、刘两家的老历史,肯定是有目的的,他们一定查出了她不知道的东西,还故意瞒着她。

“查他,也帮他。”

苏睿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然而童欢并不满足:“所以康山是真的劈腿了?你们早就知道了?”

“苏睿猜到他有金主,不过前晚撞见以后,我们才知道是谁。我想康山即便是和老板娘有染,应该也是情非得已,所以我和苏睿准备这两天再去了解一下白秀云的情况,看能不能尽快联系治病的事情。”

童彦伟只能把苏睿去过棚屋后的推断解释给童欢听,还有这些天查到的新线索,除了白秀云可能使用了违禁药品,还有大boss木也,他怕吓到童欢,不敢说出来以外,其他基本是全说了。

“所以康山是真的……”

即使是听完了前因后果,童欢依然很难接受康山哪怕只是肉体出轨,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把前天的所见所闻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剔除了自己和苏睿的两次亲密接触。然而空气里好像总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就像她义正词严地叙述着却不敢看苏睿一眼,就像苏睿全程都没再说一句话,没做任何一点补充,只给了她一个有点僵硬的背。

“你同事在孟家有什么发现?”苏睿问。

“时间太短,暂时一切正常。”

即使已经熟得能抱在一起打滚,傲娇的滴答依然不让童欢摸它的头,童欢越挫越勇,整个人快扑到滴答身上,晃着两条腿,被滴答油黑的毛衬得白了几个色度:“你们查线索,需不需要听八卦?”

“八卦有时候就是线索。”

“找王姐啊,包管把孟老板两口子给你八卦得底朝天,对,王姐说不定连康山的事都知道。”童欢不由感叹起自己的机智,“早上七点多小卖店就开门了,我带你们去见识一下昔云镇八卦广播中心的厉害!”

童彦伟和苏睿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童欢提出了一个绝佳的建议。

由于计划有变,彦伟打电话和小于换了班,顶着熊猫般的黑眼圈赶紧倒床上补两小时觉。苏睿见童欢半晌没动静,低头一看,她已经蜷在地毯上枕着Dirac睡着了。

窝在宽大的地毯上,童欢显得格外娇小,她睡姿和平时活蹦乱跳的形象不一样,乖巧地半侧着,弯成一个小月牙,枕着Dirac完全放松状态下才会露出来的软肚皮,手放在被压得肉嘟嘟的脸颊边,看上去有点憨憨的。

她吐出的气息拂过Dirac垂在她唇边的长毛,轻轻地,吹出一小波起伏,苏睿忽然觉得前晚曾被她呼吸扫过的锁骨、下颌开始发烫,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株三角梅下,她惶然又迷散的大眼,宛如一川烟水向他淹过来。

不能回自己狗窝的Dirac有点委屈地看了看主人,没想过自己有被当枕头用的一天,然而总是很聪明的主人只是目光迷惘地在地毯边站了一会儿,取了条毛毯丢在她身上,就转身走了。

主人都没意见了,Dirac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两口气,长尾巴不甘地在地上拍打几下,到底没把自己的软肚皮从童欢头下抽出来,自暴自弃,完全瘫倒,也睡了。

一大清早,睡意蒙眬的童欢拉上过了入睡时间有点恹恹的苏睿,出现在了王姐的小卖店,而童彦伟因为警察的身份众所周知,为了降低王姐的戒备被抛下了。

王姐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小卖店里不光日用品齐全,早上她还会煮上一锅自家婆婆种的甜玉米,连着牛奶、茶叶蛋一起,用煤炉子架着蒸锅热热地摆在门口,经过的路人随手带上一两样,一个月也能多赚个几百块。

童欢买了三袋奶、几个又甜又嫩的玉米棒,眼尖地扫到柜台里摆着的孟阿婆辣酱,假装不经意地问:

“王姐,我看你们都爱吃孟阿婆啊?”

“可不?我小的时候就去他家买辣酱,那会儿一毛钱一大勺,用瓷杯子端回家,吃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味道。外头那种做得红艳艳好看的,都是加了防腐剂和添加剂,才要不得!孟家宁可保存时间短一点,盐都不多放,味道才这么正,而且手工剁出来的辣子就是比搅拌机搅出来的好吃。对了,他家这两年出的新品也不错,学老干妈做的辣子鸡酱,我儿子每次去学校都要带一罐,说寝室里的男孩子都爱吃。你杨哥厨艺还不错,自己试着做过几次,都不如孟阿婆的好。”

“那是,老店一般都有秘方,别人比照着做也做不出来的。”

童欢故作好奇的模样带着点三八气息,苏睿的气场显然不适合参与女人八卦扯淡,只能牵着Dirac站在店门口,摆出一副看风景等人的样子。

“孟东勒他们也防得紧,这么多年做工的都不知道换过多少人,盐糖酒的比例,还有其他配料,都是巴兰自己在调。”王姐顿了顿,脸色变得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门,“不过我听说啊,他家熬酱的时候是放了罂粟壳的,所以特别香!罂粟壳不违法吧?辣子酱不当饭吃,一点点伤不了身体。”

“其实是违法,但查得不严,很多火锅店、米线店都偷偷地用。不过孟阿婆家这种老牌作坊每年要做采样检测,如果用了罂粟壳,罂粟碱、那可汀都会超标,孟阿婆的招牌这么响,没必要做舍本逐末的事情。”

童欢出于彦伟的原因看了一堆毒品资料,说起专业名词来很能唬人,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又问:“王姐,听你这么说,孟老板还蛮好,秘方都让他老婆管着,作坊也交在她手里,不像有些人钱一多人就坏了。”童欢说完,还特意冲牵着狗站在一旁,假装懒得和她们同流合污聊八卦的苏睿做了个鬼脸。

“哎哟,年轻人就不懂了,孟老板最喜欢玩小姑娘了,外头不知道多少花花事,不过呢……”王姐挤挤眼,“小童,我可只是跟你说啊,你不能往外头讲啦。”

“你还不放心我?什么时候见我乱说过话了?再说,我每天守着学校,和谁八卦去?就是听个热闹。”

王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也是听说,他们两口子其实是各玩各的,巴兰也没少找姘头。”

童欢想起清瘦得像竹竿子的康山,结结巴巴说着小伊的康山,很不愿意把“姘头”这样的词和他联系起来。

“还有啊,盈城那个大老板王德正你听说过没?”

苏睿余光看到童欢耳朵几乎是形象地瞬间竖了起来,画面还挺好笑。

“是王奶奶家那个小伊的……”

“就是小伊的后爹,小伊隔段时间会回昔云一次,王德正派人送她回来,然后司机常会去孟阿婆,说是张悦莉喜欢他家的辣子鸡,那东西现买现吃肯定口感是最好的,但也不是非要每次都现买。哎哟,是那司机和巴兰有一腿,所以小伊从来不跟去的。”

怪不得据说被管得很严的小伊每回来昔云,还能偷偷和康山约会,王姐这个大料爆得着实有价值。童欢再闲扯几句就去上课了,童彦伟更是火烧屁股地赶回行动组,只有苏睿开始安稳地补觉。

烈日当头,西南地区再高温,只要能待在阴凉处,就会有凉意,所以除了不得不外出做事的,基本都窝在室内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睿被Dirac拱醒来,发现刚到晌午,他想起自己早上睡前忘记给Dirac放吃的了。健忘这种事原本是不怎么存在于他的生活中的,所以苏睿在床边愣了好一会儿,才被不耐烦的Dirac顶到了小冰箱前。

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自万里晴空里泼下来,夹着热浪还有嘈杂的蝉鸣,Dirac吃了半包鸡肉条先哄了哄肚子,熟门熟路地找到童欢房间旁边的风口一趴,长毛被吹得挥洒飘逸,完全不理身下的地面沾满了尘土。

苏睿已经懒得去纠正这条被童欢带出一堆毛病的狗,洗漱完后,赶紧给Dirac做了香煎三文鱼。再端出来时,看到童欢像个失意的小孩一样,搂着Dirac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发呆,窗台上放着食堂标配的馒头、菜粥和一点拌黄瓜,基本没有动过。

七小的伙食是仅仅填肚子的标准,倒不是王叔手艺不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表示一视同仁,老师们中餐也是交了餐费和孩子们一起吃的,而童欢作为常住值班老师,晚餐也大多在学校里解决。

坦白说,非美食不入口的苏睿还是挺佩服童欢,每餐面对着几乎不变花样的老三样,依然能秉承着对食物的热忱,有说有笑地和孩子们一起吃完,仿佛假期找他蹭吃蹭喝的吃货不是同一个人。而现在她却呆呆地坐在那里,连苏睿手里新鲜出炉的香煎三文鱼都没引起她的注意,什么事能让她到茶饭不思的程度?

Dirac倒是闻到食物香味,第一时间扑了上来。童欢才如梦初醒般看着苏睿,赶紧起身回房间,把康山上午送过来的一大袋病历、检查结果递到苏睿手里。

“康山来的时候你在睡觉,是古老师接的,送我手上了。”在征得古老师同意后,她已经把里面的东西看完了,然后端着中饭一口都吃不下,“如果我是康山,妈妈病成这样,很难拒绝老板娘吧。”

她仰着头,很诚挚地望着苏睿:“大教授,你叔叔是真的能帮到康山妈妈吗?不会空欢喜一场吧?”

“概率很大,但不能确保百分之百,即使去了,也不能保证治好。”

童欢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苏睿这种完全理性的口气,但是想想这两天看到听到的事,她有点可怜巴巴地问:“算命的,你说小伊要是知道康山和老板娘的事,会不会很伤心?还有康山的妈妈,如果知道了,会哭死吧?”

“你是为他们愁得吃不下饭?”

在苏睿的人生里,遇见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起码争取改善,实在无能为力,就努力去成为有能力的人,避免下一次再出现同样无奈的局面,他理解不了纯粹干坐着为别人发愁的心理。

“你是不是在心底鄙视我能力不够,还管得挺宽?”

“《西游记》里,受到推崇的是去解决问题的孙悟空,而不是唐僧。”

苏睿自认为自己回答得已经算很委婉,依然换来了童欢的大白眼。

切,当她听不出在说她烂好人吗?一个BBC还看《西游记》呢!

童欢托着腮帮子,很认真地打量无时无刻不泰然自若的苏睿:“大教授,像你们这种智商高,有钱又有能力的人,是不是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发愁吧?”

苏睿不懂她问题的逻辑,并不想回答,但是脑海里却忽然闪过童彦伟每次在游戏里被虐完,总嘲弄地发来拿腔作调的语音——哎哟哟,看看你这轻而易举又索然无味的人生哟!

“彦伟说你智商190,高学历高薪,网球、游泳、音乐、摄影什么都会,十项全能,可是除了吃,你会不会做什么都兴趣缺缺,连同情心都觉得多余?”

不可否认,童欢说到了点子上,正因为什么都太容易上手,能引起苏睿兴趣的事的确有限,童彦伟这里五花八门的案子,还有点类似打游戏过关的挑战性,所以他很少拒绝彦伟的求助。

“你看,这个世界像《西游记》一样,强大到能闹上天宫的人寥寥无几,我们有句老话,叫高处不胜寒,是你们这种无趣的强者才能感受到的,而大部分人只能像我一样,当个没用的烂好人。”

“我的意思是能力不够,就先做你能做的事,不要同情心泛滥。”

为了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愁得连饭都吃不下,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在苏睿看来毫无意义。当然他不承认,他在试图解释,虽然他说完以后童欢更蔫了,而且她说他无趣,让他有点不爽。

十分钟前,童欢向以傻白甜著称的衿羽倾诉后,忙得晕头转向的好友也只敷衍地安慰了一句:“三三,你别太善良了。”

现在,苏睿也是同样的态度。

她低落地把头搁在膝盖上:“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好蠢?我有时候都不懂现在到底怎么了,正常的同情心、担忧,动不动都成了烂好人,成了白莲花,好像连善良都成了贬义词!”

大概是太习惯童欢精力十足的样子,忽然看到她整个人蔫了下来,苏睿觉得自己有点想像逗Dirac一样去摸摸她的头,可是最终伸过去的手还是落在了Dirac的头顶上。

也只有这种泛滥的同情心,才能让她在昔云一待三年,让不到一米六的她能对拒绝送孩子继续上学的家长挥拳头,让一对上美食就完全没有节操的人愿意天天去啃单调的馒头、洋芋吧。

“善良总比不善良要好。”

苏睿把凉了一点的三文鱼放在了早就端坐如山的Dirac腿边,回房去了,留下一脸呆滞的童欢。

所以……刚才……她是被安慰了吗?

回过神来的童欢肚子开始咕噜咕噜闹起来,咬了一口已经完全干掉的馒头,终于注意到滴答吃得津津有味的三文鱼,备觉凄凉,更加吃不下了。

“靠!有时候真想和滴答换狗粮吃。”

并没有关门的苏睿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脏字,眉头一皱,懒得理她。

因为烈日一副要把路面都晒化的架势,苏睿没准备出门买吃的,正好昨天王叔送了他一把小白菜两个番茄,就从冰箱里取了食材,准备煮碗海鲜面。

烫面那一瞬间,苏睿顿了一下,又多加了一把面。另一个炖锅里用蛤蜊、干贝熬着汤头,汤底翻白后,六只大虾煮到微红,因为都是冰冻食品影响口感,他挤了几滴柠檬汁加了小半汤匙奶油提鲜。

黑陶大碗盛着润白的汤,红番茄切片,过水烫得翠绿的小白菜,再铺一片海苔,这碗色香味俱佳的海鲜面塞到正艰难地啃馒头的童欢手里,她差点没拜倒在苏睿脚边,默默地把刚对着Dirac餐盘暗骂了半天的自己鄙视了一万遍。

夹一大筷子煮得劲道够味的面,一点微微酸正好吊起盛夏疲软的食欲,任海鲜汤把舌头融软,童欢幸福地叹了口气。虽然她能闭着眼睛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出苏睿二十个缺点,但是凭他这手厨艺,哪怕他长成猪八戒,也会有女人愿意嫁的吧?

“算命的,你谈过多少次恋爱?”

突兀地被问到私隐问题,苏睿第一反应是拒绝回答,但对上她那双被一碗面感动得圆溜溜又湿漉漉的眼睛,他又冷不下脸来。

“没有。”如果不算懵懂时期过家家一样的小女朋友,十六岁那年发生意外后,他的确没有正式谈过恋爱。

童欢惊讶地瞪大了眼:“你是说你没有谈过,还是说你现在没有?”

“看不上。”

他这样一讲,童欢倒没话好说了,就苏睿的相貌,龟毛又装×的习性,活成要朵顾影自怜的水仙花,她一点都不奇怪,怕没几个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她偷窥到的那份传真,那个漂亮得跟画报似的模特,难道不是他女朋友?虽然问题到了嘴边,虽然她偷看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她还是没脸拿偷看的东西出来问。

苏睿发现自己已经看惯了她直来直往、死皮赖脸的样子,忽然这样欲言又止,反而觉得很不顺眼。

“有什么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你想过你要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没?”

童欢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和苏睿谈恋爱,高帅富当然要配白富美,可是那样的女人有几个能受得了他的性格?不过他长成这么秀色可餐,还有一手这么好的厨艺,女孩子还是会前赴后继吧?

苏睿也被她问得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如果是伴侣,应该是能有共同话题、懂得享受生活的女性吧。

“你知不知道有一部日本漫画,叫《淘气小亲亲》,翻拍成了很多部电视剧,《恶作剧之吻》呀,《一吻定情》呀,说的也是一个像你一样高智商却过得很无趣的天才,最后喜欢上了一个笨笨的却很执着的女孩。”

苏睿皱眉,找能长期相处的恋人,笨一定是他最难以忍受的品质。

“偶像剧是女性的精神鸦片,简单来说,什么在现实里最不可能发生,它就拍什么。”

“所以说和你这样的人聊天真是没意思。是不是谈恋爱对你来说,也挺没意思的?”

苏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认识一个月的女人,在热气腾腾的过道上,边看她吃面边讨论谈恋爱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我确实没什么兴趣。”

“可是我还蛮想的,我已经好久没有男朋友了。”童欢捧着面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读书的时候谈过恋爱的,就是那种互相有点好感,谈一谈不合适自然就分了,虽然也有小甜蜜,有失落,但和康山他们不一样。”苦难里长大的孩子总会早熟得让人心疼,她太知道这些担着家庭重担的孩子,能坚持一份感情有多不容易。

苏睿看着她唏嘘感叹的样子,总觉得有点碍眼,不过他将之归纳为,就童欢这副邋遢相,居然也有人看得上她?

“正常谈恋爱,一心一意是最基本的要求吧。我相信康山一定很喜欢小伊,可是偏偏在爱着那么好的女孩的同时,又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甚至做金钱交易。”童欢忽然偏着头,问,“苏睿,你没有过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吧?”

空气忽然安静了,安静到童欢最后只能大喝两口面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苏睿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在炎热的午后,眉眼透出凉意来。

“有过一次,”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隔着遥远的梦境,清冷、克制,却让人听了很压抑,“不过,那以后我发誓,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

童欢想起陆翊坤每次都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碗往地上一放,揉着裤边站了起来:“对不起,如果我害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我道歉,我……”

她想到他给她做的两次饭,还为了不暴露康山他们的恋情,拐着弯地去打听消息,连忙说道:“我也不该说你没有同情心,其实你这人有时候挺善良的,就是……就是看上去没那么善良。”

童欢说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怎么感觉越描越黑了?

苏睿却笑了,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阴郁是错觉:“你好像是我身边第一个说我善良的人。”

“是吗?”

童欢摸着头,笑得傻里傻气:“我这人不大会察言观色的,有时候会说错话,你别介意。”

苏睿又笑了:“巧得很,我这人从来不察言观色。”

“不过康山的事,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跟我说,我挺想帮帮他们的。”

“什么都别说,尤其是对王伊纹和白秀云。”

童欢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这点分寸都没有!”

苏睿眉一挑,她赶紧把手举在耳边以示投降:“我懂,我懂,保证照办。”然后抱着那碗滴答一直在垂涎的面一溜烟跑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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