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永相随（聿玄篇·下）
师父在他们打下天下之后同时也来到宫阙，抓住他便问：“怎不将华凌辉也杀了？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
“懒得杀了……”他瞥了一眼，看的却是那个女人。
如果杀了华凌辉，她的努力又变成了什么？她想要的家便在他手中彻底了断。
“没有找到凛妃？”
“师父，我活不成了。”聿玄难得地一笑，却是如此惨淡。
“你说什么？！”洛天峰心里狠狠沉落，他培养了十八年的弟子，竟然就在这最后一步真气逆乱要死了？
聿玄道：“师父的恩情弟子无法回报，若是终结了澜霜，谁来继承这皇位？聿玄想这样就算了，师父……”
“不能就这么算了！”洛天峰狠狠拂袖，卷怒而去！
为什么就不能算了？他真的累了，他真的好累了。
阳春三月天，他站在桃花树下，迷茫地看着绽开到极致的娇艳桃花，信手攀折，恨不得将娇花捏得粉碎。
死？谁想死？如果不是因为真气逆乱，他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比如……带走她，跑到连师父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看着手中的桃花花枝，花儿真艳真美，他忽然有了个想要赠送的对象，这花一定很配她吧。
忽然，一道声音落在了他的身边：“你折本宫院子的桃花是要赠谁？”
他心里慌了，怎么就这么不经意被她近了身还浑然不知？
华凌辉似乎相信了他的谎话，也告诉了她，说什么“他有个死去的情人”，他便顺着这个谎言低头说道：“又到一年三月三，空折这桃花，无处赠……”
“聿护卫是怎么了？脸色十分不好。”
他的脸，红了，却因为真气逆乱而被苍白掩盖了去。
看来，连上天都不愿意让他靠近她呢。
可今日他若不稳，更要等到何时才能问？
“皇后娘娘，如今的生活你满意了么？”
“聿护卫何出此问呢？”叶绫雪淡然，可她却笑不出来了，他的质问狠狠扎了她的心。
她在皇宫是如何生活的，他不是有目共睹么？
他吸了一口气，想问的话已经憋到了喉咙，可这个时候，叶绫雪却道：“皇上他贪恋战事，聿护卫和容将军若是不在，这天下如何能够平静。本宫好是不好，于这天下并没有什么所谓。”
“怎么无所谓？”聿玄提高了声音，她过得有多不好，他长着一双眼睛难道看不到么？
聿玄话少，听叶绫雪说了几句官腔，便再不想多说，她是不想走的，她的心里，大概还真的有个华凌辉。
叶绫雪，如果你说一句“带我走”，我会毫不犹豫地回你一声“好”。
可然后呢？然后我会死。
所以，我没有问。
聿玄开始无视华凌辉了，他可是玉溪冥王，在付出十八年什么都没有得到之后，他绝望了。华凌辉是什么东西？他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可他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却被刚刚接入皇宫的叶红烟一眼看破。
他喜欢叶绫雪呢，喜欢当朝皇后！
聿玄的一反常态都是因为叶绫雪，叶红烟知道、华凌辉知道，唯独叶绫雪不知道！
所以，竟会有那么一天，华凌辉竟然当着他的面要了叶绫雪……
如果杀了华凌辉，他们的未来会变成怎样？他已经快死了，他能为她做什么？她和华凌辉才是夫妻，而他只是完全多余的人。
他到底还是出了手，让他看着这一幕，倒不如让他现在就去死。
于是床上云雨的两个人都被震晕了过去，他跑了。
叶绫雪，如果，你忘了华凌辉，我们一起死吧……
不知为何，他竟然会有了这种想法。
一起死？
他如何忍心，带着那个天真地祈求着幸福的女人一起死？
叶绫雪，如果，你忘不了华凌辉，那起码，记住我……
那天花前月下，华凌辉揪住他问来问去。
他说：“我活不成了。叶绫雪是个好女人，如果有来世，我不会再让给你。”
他的心思再不想隐藏，他喜欢那个女人，喜欢得不得了，喜欢看她漂亮的面容，喜欢看她淡然沉默的温柔，喜欢看她痴痴期待着谁来疼爱。
“华凌辉，你不配。”他这般说道。
华凌辉没有在意他的说辞，只道：“既活不成，那就去死吧。”
他本就要去死，可为什么……
叶绫雪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且只听到了华凌辉最后那句“去死”。
她死死地拽住他，漂亮精致的面容梨花带雨：“聿护卫，不要死，不要听他胡说，他只是信口胡诌的，他不是认真的……”
她的身边似乎真的没有人了，华凌辉自上位以来不停屠戮着曾经害过他、帮过他的人，叶绫雪成了孤身一人，她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难过，她害怕。
如今，竟然连他也要被华凌辉杀了么？
他欲言又止，眉头却蹙得很紧很紧。
他记得曾几何时，她曾哭着对他说：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这女人这么痴心，她是不会跟他走的。
何必呢。
既然如此……
他道：“皇上的话聿玄自是要听的，皇上让聿玄死，聿玄必须死。”
于是，他死了，找容谦决斗故意放水被砍死了。
可叶绫雪不知道啊！她只以为聿玄是因为华凌辉一句话就死了！
而聿玄也同样不知道，从那一天起，叶绫雪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对华凌辉完全绝望，连最后的情分都不再有，跟华凌辉在一起变成了苟且偷生，她只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洛天峰自然经不起聿玄死亡这个结果的。
为了回到跟云姬分别的那天，他苦练禁术太久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再一次使用它的时候，可这次，他却一举成功了。
似乎，被逆转的人跟他的禁术强势地呼应着。
回到了，三年前，他完全没有遇到华凌辉的那个时候，他还是刚刚涉足澜霜的那一天。
他却不知道，被他时间流带着也一同回到了过去的，还有后来紧接着死亡了的几个人，其中，包括了叶绫雪。
要有多么强大的念想才能与那禁术呼应，洛天峰也是如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可聿玄却毅然决定留在青楼，打算在下一次死之前必须找到母妃。
“师父，你看起来更老了，明明才四十不到。”年仅十八的聿玄如此嘲笑道，心里却是崩溃的，为了他，师父竟然又用了禁术。
洛天峰大惊：“你竟然有记忆？那你为何还要留在青楼？还打算用老办法吗？”
“那时那名侍女只说我来迟了，我必须再试试，若我早些去是否就能见到她了。师父，我一定会成功的，不会再让师父失望。”
“聿玄，你可会觉得为师勉强了你？”洛天峰问道，那么多年来他从来不会这么问，可他那天却问了，将死者再次唤回，对象仍然是这个十几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孩子，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勉强聿玄，为何还是不肯停下呢。
聿玄淡然：“不勉强，有句话前世留下了，今生就一定要做，是师父给了聿玄这个机会。”
洛天峰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再一次重生，他还是会选择华凌辉这个捷径打下天下，可是，叶绫雪他还会给华凌辉吗？
不可能。
他是这么想着等着，在青楼一年，他将所有伏笔全都打好了，只等着华凌辉来找他，一举攻占天下。
然而，这个时候，阳春三月，来的人却不是华凌辉，而是一名打着碎花油纸伞，大步流星，一脸愤世嫉俗的女人……叶绫雪。
不得不说聿玄当时震惊了。
怎么回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历史，竟然已经变了么？
旁人都嘲笑她跟乞丐攀谈，叶绫雪却不生气。
她将伞递到男人身边，温柔地说道：“三月三，旧人不复还。不若便以这一支桃花为约定，我许你天下江山，让你名号响彻此岸彼岸。如何，聿公子，你要不要跟我走？”
三月三？她竟然……还记着他的谎话……
他答应了他，同时也在留意她。
这个女人彻底变了，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虽仍旧善良，却再不容忍、愚善，姐妹的暗算羞辱在她而言成了笑话。
她看见华凌辉的时候会恨到极致，会怒到极致，所谓血海深仇大概就是如此。
她究竟怎么了？
虽然答应做她的护卫，可他的心却根本没有变，他心疼她，恨不得将她揉入怀里小心疼爱。
“小聿……我恨他，我恨华凌辉……”春日宴上再次遇见华凌辉，她如此声嘶力竭。
他唯有将她压在身下小心保护，却也不禁觉得，在他死后一定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不然，她不至于变成这样。
以为自己死去后她到底还是夫妻团圆，总归能赢得华凌辉喜欢的，但其实并没有，她只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苟延残喘，最终，她在醉意中悄声告诉他：华凌辉虐杀了她们母子。
绫，不要哭，我比你更恨华凌辉，我将你让给他，他却伤害了你。
你的仇，我替你报，从今以后，我独宠你一人，让你享尽幸福安康。
这是他的许诺，可他渐渐发现，随着慕容锦的介入，他的计划完全乱套了，他没有守好她，反而因为中毒而伤害了她。
不可以啊，又一次背叛自己的承诺，我做不到。
叶绫雪，你信不信，就算失去了记忆，我还是会看上你？
因为我就是喜欢你啊，因为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我爱你，绝对不是偶然。
在她拼死从悬崖间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在她面前克制。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做我的女人吧，叶绫雪。”他如此认真地说着。
于是，他拼死冲破了自己的极限，将女人带上悬崖，带入冥王府……
说好的，宠你一世，别说一世，叶绫雪，看着你在我身边，就是永生永世我也愿意交付。
不管过程如何艰辛，他总算找到了母妃，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这便足够了。
师父帮了他太多，不管曾经师父是如何待他的，若说没有感情那绝不可能，是师父亲手一再将他从鬼门关召回来，他亏欠师父的太多了，可亏欠和她之间必须要选一个的时候，他却是义无反顾地抬起了剑。
“师父，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不能断送。”
洛天峰引以为傲的弟子，引以为傲的付出，他想死在这宿命上。
他会成全师父这任性的思维？
不可能。
……
……
那些事一去已有一年半，每次想起来他还是忍不住握了握手里的小手，感觉到她是如此真实存在在自己身边，他便无比心满意足。
两人同乘一马，一人一身玄色，一人满身翠绿，执手天下，踏过无数山川河流。
毫无意外聿秋被天峰老人和圣宗老人抢走了，两人倒也并不担心，因为聿秋的体质留在城里简直就是个祸害，他招惹灵兽喜欢，隔三差五就是一头猛兽跑进来，冥王府在世人眼里那就成了魔域！还是由着师父带去调教吧！
聿玄可算得到机会将自己的许诺付诸实践，他的宠妻守则只增不减，将叶绫雪宠得上天入地，世间闻名。
而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倒不是游山玩水，欧阳轶，这个人物确实难以对付，而他缠上的对象正是他们出手的缘由——慕容锦。
“说起来，若是没有那个臭小子给我下毒，才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聿玄忍不住抱怨，干脆地想要调转马头。
叶绫雪笑呵呵地搂住他的腰：“傻瓜小聿，他若不下毒你早就死了，我可不想你死。”
聿玄认真纠正道：“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不能往他脸上贴金。”
这家伙又开始不要脸了，叶绫雪真担心师父将秋儿教得像他一样。
如今的叶绫雪，再没有人能够轻易伤害她，可他还是疼着护着，像是她弱爆了一般，但凡有人上来调戏，他一定会出面制止，但凡有她想要的，他就是砸锅卖铁也给她买下来，路上没吃的，他会去打猎，遇上大风大雨，他会站在前面替她遮风挡雨……
他忽然更加坚定，原来小时候曾以为的她的弱小，也是因为她始终站在容谦身后，那个将她如此疼爱的人是容谦，而如今换成了他。
叶绫雪到底是幸福的，她的幸福来自于屹立不倒的坚强，若没有这份勇气，她撑不到见到他，也不至于招他如此入骨入髓的喜爱。
能被宠着是叶绫雪的福气，她不会认为理所当然。
她喜欢将聿玄妥妥当当，一如她当年极尽全力对华凌辉的那般好，只是，以前她不懂爱，而如今她懂了，只要在聿玄身边，那就是家，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会怕。
“小聿，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正忙活着烧烤野兔的叶绫雪忽然抬头道。
“嗯？”
她也是看见野兔，这才突然被勾起了回忆，“小时候，我是不是在隆建见过你？”
聿玄嘴角弯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是。”
“你好像答应了我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是什么了，你后来到底报答了我的兔子没有？”
他当然没忘，只要有关她的事，他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他答应过要给她一个家，时隔两世，他做到了。
聿玄笑道：“不知道呢，我忘了。既然今天吃了你的兔子，我再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叶绫雪抬起双手，笑靥如花地抱住了聿玄的脖子：“好啊！我现在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的时候，你要无条件答应我。”
“嗯，全听夫人的。”
双唇相触，终是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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