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陌路心故
十年前，会兴。
唐公子的羞涩很快消失，因为周围异样的眼光随之而来：“下流。”
猛的将陆笙推开，便要逃走。
可陆笙却不甘心，因为“下流”可不是他的作风，而且唐姑娘长得不错，赏心悦目。
“你一个女孩子混在男人堆里，我是担心你，这才将你拉出来了。
何况你父母很不喜欢你来这样的场所，已经横眉冷对多次，难道你不怕他们急了，随随便便给你指一户人家嫁了？”
大庭广众之下，陆笙竟然说话如此直白。
唐姑娘自然很是羞愧，落荒而逃。她心里恼怒，怎生遇上这样蛮不讲理的男子？他又是怎么对自己这般了如指掌？
难道爹娘这样狠心，专门找人过来拆台，给自己难堪，好让自己不能继续行文论语么？
很快，离开了这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尽一切办法，推辞推辞再推辞。
“姑娘，还你的发带。”陆笙追的紧，唐姑娘一停下，就是个好时机。
唐姑娘越发的害羞，陆笙则越发的好笑。
十年前，十年后，再无相同之处。
“师妹，师傅说错了话，是他不对，你和我回去再议好么？”轩辕灏泽找的很快，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奔于屋檐之上，这才看见了街上唯一漫步的筠琦。
筠琦已是无神的目光，只作疲乏，将他的手拿下后，继续走着：“他没错，他永远不会错。”
灏泽快步，又拦在她面前：“师妹！”
“别叫我师妹了，我不配。”筠琦一再落寞的话语，叫灏泽也开始怀疑，师傅到底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惹得筠琦如此模样？
灏泽仍旧没有放弃，拉起她的手：“师傅错了就是错了，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永远都会。”
她苦苦的笑着，苦苦笑的哭了：“我曾以为，师傅就是我的天，师兄就是我的地，天地在，何愁无家可归？
可是，如今我才看清，为何我总觉得师傅是天，因他高高在上，他无与伦比，他是凤毛麟角的奇才。可我呢，普通的甚至让人刚看见一眼也能忘记！
我阮筠琦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弃女，一个亲生爹娘都要抛弃的废物！天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心思才生下来我的！”
轩辕灏泽始料未及，在筠琦的理解中，怎么会以为她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怎么会觉得师傅高不可攀？
灏泽的千言万语噎在喉中，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如果此刻就说了，那么筠琦能接受她阮家已被灭门的消息么？
灏泽将她拉去屋檐下躲雨，不忍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不，小琦，你要相信师傅，他会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除了我们。
唐敏儿的事，师傅是信你的。”
筠琦连连摇头，怒意随即上涨。
一甩湿发：“他不信我，他只信他聪明绝顶的脑子！
他说的就是事实，我就是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去死，我就是要借刀杀人让她堕落下作！
我阮筠琦就是此等龌龊不堪的下流女子！
师兄，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回去转达我的意思，他说的没错，他就是永远不会错！叫他逐我这个孽徒出门吧！”
她的歇斯底里是第一次，第一次绝望的将自己贬低如此。
倏地，天空中响起轰轰雷声，吓得筠琦躲去了灏泽身后，藏着脑袋看着外面。
彼时已没了雷声，没了闪电。
“不至于吧，我就随口抱怨两句，反话说了几句，老天都替我喊冤了，你看是吧？
不过也不能劈我呀！”躲在身后的她，眼巴巴的看着那天色，过了会安安静静的才敢出来。
“哟师妹，刚不还是理直气壮的么？”灏泽觉着好玩，故意将她拎了出去，瞧瞧是不是真怕来着。
没想到她果断双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拼了命的摇头：“不不不，理直气壮是一回事，胆小是另一回事。”
耳边没有雷声鸣鸣，她方抬首出去：“我可是说的认真的。”
“好了不闹了，和我回去吧。”
灏泽将她身子扶正，正正经经的说了一句。
筠琦不以为然，恢复适才的冷漠，一把推开：“是他说的，君齐书生不需要我这样怯懦的人，不需要只顾自己生死枉顾他人性命的弱者！
我现在不想回去，也不想看见他，我想……我想去谨安寺。”
谨安寺，仿佛是个难得的静地，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这个地方。
灏泽正奇，谨安寺对于筠琦而言，不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方么？
灏泽欲反问，却又不得不将筠琦拉住：“之前对面好像一直有人，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我看那人好像是……龙蛟？”
筠琦哪管的了这些，只知自己如今势成丧家之犬，如果师傅不好好道歉，她绝对不会原谅，这太伤自尊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师傅在客栈底下吵闹如此，龙蛟就住在对面岂会不知？如果刚才一路跟随的人的确是龙蛟，那他现在会怎么想，怎么做？
“你去找他吧，他可能会有危险。”一脸正色，看不出是担心还是别的。
但灏泽因为这话而明白了，龙蛟这个忠心护主的家伙，恐怕是把筠琦刚才的气话当真了。也幸亏适才不久是筠琦给了师傅一巴掌，反之恐怕师傅就完了。
不便多想，然而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很早。师傅此刻会在哪里呢？须臾间，又和筠琦约好分开寻找师傅。
待灏泽冷静下来，也忽然觉得师妹的情绪很是反常，难道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个喜怒无常的样子？
筠琦行走之间，眼中也是不断的寻找着龙蛟的背影，祈求龙蛟万不可任意妄为。虽说龙蛟不会是冲动浮躁的，可自己那番任性的话谁听见不会误解？
陆笙显然是了解灏泽的行动力，猜的到他必定很快就能找到筠琦，便在重新思索了一切头绪后，重新来到唐敏儿昔日的家门口。
杜禅说过，这如今已不是唐敏儿的家，易主成了会兴一酒家老板的房子。
可陆笙清楚，以唐敏儿如今的手段，想得到一个原来的宅子很简单。
不用敲门，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进门的第一眼，那布局、那格调，果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十年不变如一，他相信，和她的情一样，只可惜，心变了。
漫过寥寥花坛，浮来无数花香，无心欣赏，无心停留。
只在未至厅堂前，便看见了她，一袭冷清的素衣，或者说，是丧服：“你，怎么会来？”
说不清那话里是惊讶还是质疑，也许唐敏儿也心知肚明，那个伎俩怎么可能蒙混过关，欺瞒的了陆笙？
陆笙距离她，不过十步台阶，十步，如同隔了十年的时光。彼此都不再是当年的青春年少，不再毫无保留的信任。
踏上一步，踩实了一个台阶，却已无法踏回一年，拉近彼此心里的一丁点距离了。无奈，如他所言，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敏儿，如果恨我，我理解。如果要报复，我接受。
这与我徒儿无关，你怎么能牵连无辜？”
又一步，又近一点，可那眼睛里，除了不敢置信的质问，已没了当初的怜香惜玉。
唐敏儿冷冷的笑着，笑得那样令人心疼：“轩辕陆笙，十年，教你学会了怎么关心别人，顾及别人的感受了是么？
十年前，如果你肯，我怎么会沦落如此？
即便这般，我待你的心，十年不曾减过一分，可你呢，一转身就忘的干干净净。忘的好像我们从未相遇过，好像我就是自作多情的女人。
可我恨啊，我不甘心啊！
我和那些喜欢你的下贱女人一样，眼里容不得任何女人待在你身边，纵然是你的徒弟都不行！”
陆笙的下一步还来不及，唐敏儿的嘶吼便随之而来。这歇斯底里的唐敏儿是他第一次看见，愧疚，也只剩下愧疚。
他就此停下，站在台阶上，仰望这个曾经温柔可人的女子：“命运堪折，叫你失了亲人，又失了心。”
唐敏儿掩饰之下的泪水，也来不及抹去，便冲了下去，拥住了他，试图拥住他的心：“陆笙，我虽恨你，可也爱你。我已等了十年，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回来好么？回到十年前，我想做回你的敏儿。”
陆笙始终没有抬起那手，于唐敏儿而言，他的确负心。十年前是真心真意，十年间这个女人已不在心中的任何角落，除了遗留的遗憾和亏欠。“你我唯一的交点只在十年前，如今已是势成水火，无法重新开始。
只怪我太早遇见了你，那时候没有好好珍惜你的心。
唐敏儿，如你良心未泯，随我去衙门投案自首，我可保你一命。”
这就是理智和情感的区别，唐敏儿在大打感情牌时，陆笙因心中无爱，又怎会受她牵制？
可这些话，何尝不是冷冰冰的？好比唐敏儿的炽热遇上了积雪，瞬间失了热血。猛地将他推开，一脸的纠结痛苦：“轩辕陆笙，我待你的情意十年都不减一分。
因为你，我家破人亡；因为你，我未嫁良人；因为你，我毁了此生一世。
这样的你，却还要置我于死地！你凭什么？
我宁可死在这里，也绝不……”
陆笙逐渐退下台阶，官府的人纷纷冲了进来。
不等唐敏儿的话说完，衙役已将她绑了。唐敏儿深知，那点把戏是不会骗得了陆笙的，可她也差一点就毁了筠琦。就差一点罢了……
擦肩而过的时刻，唐敏儿停了下来：“其实你爱的不如我深，爱里掺了愧疚后，你就选择忘了我。
没想到，你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爱上你的徒弟？
轩辕陆笙，下辈子，最好不见。”
这一次的擦肩，再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还记得十年前的执笔：
陆山将行矣，笙箫知己时。
唐宫犹还在，敏尔曾相识。
宣纸已泛黄，已化为灰烬，回不去的过往，烟云终究是要散去的。可唐敏儿最后的那句话，不时敲击在陆笙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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