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春雨
明明点了灯，然而屋子里的光线依旧昏暗。
向氏站在花架前插花，神色认真，动作优雅。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的长裙，一头青丝梳作随云髻，未佩戴任何首饰，让她看上去显得越发的年轻。
画扇看着自家年近四旬看上去却不到三旬的夫人，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惊羡。她汇报完在云书清那儿听到的消息，便退了出去。
“夫人，这卫家人回来，往后再想对付三姑娘可就不容易了？”林嬷嬷小声的在向氏耳边说。
向氏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她捏紧了月季枝条，月季枝上还有一个刺没有被削掉，深深陷进了向氏的掌心，向氏仿佛没感觉到疼，依旧没松开手。
“卫家不会无缘无故的进京，恐怕是要调为京官了，”林嬷嬷分析，“这么多年来，卫家人没少往云府寄信、给那对兄妹寄东西，真要进了京，定然会出面维护他们的。大少爷外出打仗，那战场是什么地方？大少爷定然是九死一生也用不得咱们出手。卫家若是给三姑娘撑腰，那么咱们想插手她的婚事可就不容易了。”
“慌什么，咱们又没有苛待那丫头，明面上绝不会挑出任何差错，咱们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在云家根基稳固，还怕区区一个卫家不成？”向氏神色如常，只是眉目间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郁。
林嬷嬷替她感到着急，“卫家自然对咱们没有威胁，可是您别忘记了，卫家如果真的起复了，卫老先生的学生遍布朝堂，到时候卫家说不定比从前还煊赫。三姑娘有这样的母族，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她，咱们的四姑娘、六姑娘也会被衬得黯然无光。夫人，您可得想想，四姑娘及笄礼那日发生的事情，一年以前三姑娘的及笄礼闹出那么多笑话，一年之后，她却脱胎换骨，让四姑娘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向氏折断了手中月季花枝，她眸光冰冷，“嬷嬷提醒得对，我不应该心慈手软。”
“夫人打算怎么做？”
向氏将被蹂躏得不成样的月季丢掉，拿出帕子擦掉手上的汁液，“比起我，我相信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不希望卫家人进京。”
寿熹堂，老夫人午睡刚醒，丫鬟给她梳着头，不小心扯疼了头皮，老夫人立刻就板了脸，丫鬟吓得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出。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孙嬷嬷夺过梳子，呵斥道。
丫鬟垂着头，慌乱的退了出去。
向氏含笑走进来，“这是谁又惹母亲不开心了？”
老夫人见到向氏，板着的脸稍微松动，露出一丝笑。
孙嬷嬷笑着给向氏行礼，向氏忙道：“嬷嬷是府里面的老人了，又伺候母亲几十年，劳苦功高的，不必给我这个晚辈行礼。”
这是看重她的意思，孙嬷嬷自矜的抚着发髻边的布绒花，退到了一边。
向氏拿起梳子，亲自给老夫人梳头。
“天色不好，眼看着待会儿得有一场大雨，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老夫人态度很温和，看着面前对她恭恭敬敬的儿媳，心里面不由感到颇为自得。
向氏俯身，将卫家人即将抵京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了，瞳孔一瞬间放大，如枯木般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向氏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表情，见老夫人一副震惊的样子，自己也露出愁容，“您说卫家远离京城这么多年，这一回来为了稳固关系，定然会主动向咱们云家示好。谨谦和三娘是卫姐姐留下的血脉，您说，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么多年他们给谨谦和三娘寄来的东西，全都没到兄妹二人手里面，他们会怎么想？”
卫家虽然远离京城十六年，不过他们一直牵挂着卫氏留下的血脉，只是，他们寄来的信件和物品，全被老夫人与向氏拦截了下来。信被向氏收了下来，至于那些礼物，其中不乏奇珍异宝、补品药材、名家字画，都被老夫人与云素琴瓜分掉了，向氏不想被抓住把柄，倒是一点没有贪。
其实，老夫人与云素琴所昧掉的，又岂止这些，当年卫氏带进云家的陪嫁，也都进了老夫人和云素琴的腰包。
老夫人虚荣贪财，向氏打的借老夫人的手压制云书清的主意。
“哼，东西既然到了我的手上，就别指望我能吐出来。”老夫人神情冰冷，语气却无比的坚定。
向氏忙说道：“老夫人抚养了大公子与三姑娘十几年，这些东西合该是孝敬给您的，只是，那卫家人未必肯让啊。”
老夫人这下倒有些犹豫了，她虽则贪婪，但是头脑并不灵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守住财产的法子。
向氏给林嬷嬷递了个眼神，林嬷嬷便走过来，说道：“老夫人，奴婢倒是有一计。”
……
且说云书清这边，云书清看着面前的二人，“让你们不早点走，这会儿下雨了吧？”
外面惊雷阵阵，大雨瓢泼，耳边皆是哗啦啦的雨声。
这样的天气，屋里面也有些阴冷潮湿，云书清穿上一件袄裙，又让冰华去舒啸园将云谨谦的披风拿来，给谢从琅与仲仪穿。
仲仪捉着谢谢，将它揽在怀中，抚着谢谢柔软的皮毛。
谢谢抬头看着仲仪俊美绝伦的容颜，伸出舌头去舔仲仪的脸。
仲仪嫌弃的推开它，谢谢不依不饶，两只前爪搭在仲仪肩上，站起来去舔他，把仲仪舔得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你养的这究竟是猫还是狗啊？”仲仪将谢谢放下地，拿出帕子擦脸，却忘记了，帕子上面还沾着糕饼的碎屑，这下糕饼碎屑沾染着谢谢的口水，全糊在了仲仪的脸上。谢谢顺着仲仪的腿爬上去，立在仲仪的肩膀上，尾巴晃来晃去的。
云书清让朝露去打水给仲仪洗脸，又笑道：“看来我这猫儿喜欢仲公子呢。”
“那是，”仲仪得意的道，“这满京城还能找得出不喜欢我的人，和动物吗？”
谢谢跟着喵喵的叫唤，似乎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又低下小脑袋。
“不许再舔我。”仲仪猜出它想做什么，推开它的小脑袋。
谢谢很受伤，拿脑袋蹭着仲仪的掌心。
成玉捧着心，痛心疾首：“这只白眼猫，忘记谁才是你的主人了吗？”
仲仪不解的看向成玉，成玉便说道：“谢谢是我家王爷送给云姑娘的。”
“谢谢？”仲仪挑着眉，似笑非笑，“原来这只猫叫谢谢啊？”
可不是？成玉挺起胸膛，“所以我说，它居然会跟你亲近。”
仲仪噙着笑意，眉目如画，衬得眼角一颗红色的泪痣越发红艳，“那不正说明，我容貌比从琅好，比从琅更招人喜欢？”
您可要点儿脸吧，成玉虽然没说话，但是很明显，表情透出了这个意思。
云书清看着几人说笑打趣，倒也不凑合，静静的捧着茶杯坐在旁边发呆。
“对了，我们刚刚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你那个继母派来的丫鬟在外面偷听。”仲仪忽然说道。
“不然呢？”云书清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母亲派来的两个丫鬟当真是为了伺候你们？”
仲仪又说道：“她现在一定是向你继母告密去了，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放心吧，我母亲明面上不会招惹我的。”
明面上不会，那就是背地里会使阴招了？
仲仪下意识看向谢从琅，却见昏暗的屋室内，他看不清谢从琅的神情，只看得见他悠长的睫毛。
“你也别太担心，我应付得来的。”云书清说道，“更何况，你们也说了，我舅舅一家就快要回来了，向氏总得一些忌惮吧。”
谢从琅听着外面磅礴的雨声，喜欢的姑娘就在身边，不过同样的碍眼的家伙也在旁边。这个仲仪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眼力劲了，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出去呢？他心里面可真是烦躁。
当晚谢从琅和仲仪是住在云家的，舒啸园的主子不在，他们都安置在了舒啸园的厢房里面。
云承兆生怕怠慢了两位贵客，亲自接待了二人。
翌日是个大晴天，一场春雨过后，天气都清新了许多。
云书清站在长廊下，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再过不久，海棠花就能开了。
冰华走过来，小声说道：“姑娘，小王爷与仲公子已经离开了。”
天气放了晴，两人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云书清点点头，又让人套了马车，去了小四合院。
冰华鼓起勇气，问云书清小四合院安置着的嬷嬷是什么人，又问云书清为什么要安置采萃。在她看来，采萃害过自家小姐，定然没安好心，不知小姐为什么要把采萃留下。
云书清眼睛看着前方，就在冰华以为云书清不会回答的时候，云书清终于开口：“我留下采萃自然是因为我需要她，至于那个嬷嬷，她是伺候过我母亲的人，你对她也要恭敬些。”
冰华知道，这个母亲指的不会是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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