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去年的冬天过的极短，导致今年的春天仿佛才没走多久就又入了夏。
五月份的天气凉热不定，前几天高到三十摄氏度的气温，这几天陡然的下起了雨叫天气温度降到了十九摄氏度。
刘娅黎不喜欢下雨。
因为这总让自己想起那个人。
她是在二十一岁的那年遇到宋牧然的，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
刘娅黎不能喝酒，便学着经纪人的样子将酒杯推来推去，跟打太极似的，几个回合下来倒是颇有成效，那杯子里的酒还真的没沾几口。
身边坐的是一位知名老总，油腻腻的眼神总往刘娅黎身上黏，见刘娅黎没喝多少，便笑着看似不经意般给刘娅黎递过来一杯度数不低的白酒。
刘娅黎为难起来，老总就在自己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她不喝就不作罢的模样。
可娱乐圈有多脏她自己也知道，这杯酒下肚指不定会出什么腌臜事情。
“李总，我们家小娅不会喝酒，要不我来替他？”经纪人笑呵呵地说。
老总一听脸就垮了下来，刘娅黎见状赶紧接过酒，笑着准备逼自己喝。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刘娅黎抬起头，那个人带着优雅的笑轻轻将酒杯移到自己手里，然后，自己就听到他说：“教了你多少遍了还不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说罢，端起酒杯朝老总扬了扬，一饮而尽。
刘娅黎愣的眼睛都直了。
“看清楚怎么敬酒了吗？”他微微俯身，声音像低沉的大提琴。
刘娅黎愣愣地点头。
那个人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笑着说：“还不跟我去敬酒？”
刘娅黎端着经纪人的酒杯站起身，跟着他走到了一处角落。
“下次要是再遇上这事儿，你就说你要上厕所。”
刘娅黎被他逗笑了，干净的眼眸望着他。
“谢谢你，牧然前辈。”
许是很久没被人这么叫过，宋牧然愣了愣，笑着说：“你认识我？”
刘娅黎重重地点了点头，很乖的模样。
“当然认识了，牧然前辈。”
这是他们的初见。
对于宋牧然来说这也只是一个酒席中的小事情，可刘娅黎直到最后也没能忘掉它的每个细节。
后来她在本来的经纪公司合约到了期，签了耀川娱乐，跟着Anastasia姐在娱乐圈混的顺风顺水，从十八线透明小明星成了二线当红艺人，然后终于站在了他的对面和他合作了第一部作品。
可是无论过程怎样，结果都摆在眼前了，现实也在眼前。
牧然有喜欢的人了，那是一位貌美清丽的女人，还和自己是同一家公司，同一个经纪人。
多好。
刘娅黎想，毕竟自己才二十六岁，她对牧然的感觉很可能只是一时的崇拜，就像粉丝崇拜偶像来着。
每个粉丝都曾许诺要爱他的偶像一辈子，可是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
所以，自己也不会。
也许过了几个月，几年，她就会收起对他的所有幻想，遇上一个美好的男人，然后他们结婚，生子，百无聊赖之时感慨年少无知。
刘娅黎这么安慰自己。
但实际上，最令自己心死的并不是所谓的现实，而是牧然。
他的确对自己很是照顾，且照顾到让刘娅黎产生虚妄的幻觉。
刘娅黎甚至觉得，自己对牧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特殊的。
“傻孩子。”经纪人Anastasia摸着刘娅黎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哪里有半点认真？”
是啊，他对很多人都那样好，凭什么到自己这里就不是玩笑呢？
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较真。
刘娅黎较真了，所以她输了。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到底是沉浸在那解不开的梦境里多少次，而现实里，刘娅黎绝想不到自己的新电影《如姬传》和牧然的《黎明前的秘密》竟同时在贺岁档上映，两人一同拍摄的电视剧《风华》也在上个星期刚刚播出。刘娅黎忽而觉得命运何其残忍，最怕再次有所交集的人，最近竟是再而三的被放在一起，成为影视话题里的主角。
早间七点多钟的时间，刘娅黎似乎无法再等下去，清冷偌大的卧室里，充斥的只有微凉。
刘娅黎伸手按下通话键，很长的一段等待时间，听筒里才传出经纪人Anastasia困顿朦胧的声线，“鸭梨？怎么那么早？”
“《沉香之夜》，接下来吧。”
刘娅黎其实不喜欢上访谈，感觉太尴尬。不大会说话的她，往往只能将话题晾在那里。以前有同一个公司的师兄陪着她，后来有Anastasia姐带着她，再后来，有牧然护着她。而现在，她有的只是她自己。
Anastasia好奇问过刘娅黎，一向不喜欢将自己剖析在人前的她，如今为何会答应？
刘娅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好笑笑告诉Anastasia，她觉得偶尔参加下这样的节目也很好。只有刘娅黎自己知道自己在撒谎，镁光灯下的生活她其实一直都适应的不好。
“鸭梨？”
面对耳边的提醒低唤，刘娅黎也只有回神的份，对于她倏然的走神，访谈节目《沉香之夜》的主持人杨静雯只是微笑着望向刘娅黎，眸光里竟没什么责备情绪。
“最后我们来谈谈你最近那部热度极高的电视剧作品吧。《风华》说真的是部非常棒的剧，它应该也将你推向了人生中更高的一个巅峰时段。那么接下来，鸭梨你会做些什么呢？是借此继续再接再厉，努力接戏磨炼，还是会让自己修整一段时间？”
刘娅黎其实很抱歉于自己竟然分了神，却也为接下来，自己可能给出的答案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嗯我其实很感谢大家对《风华》的看重，也很感谢林导给了我机会，只是每当你有所突破后，其实随之而来的就会有很多的压力。我后面其实很想休息一段时间，充实下自己，顺便也想一想，自己接下来想要的生活。”
“那么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会包括打算要谈男朋友吗？”
这是很多时候都会被问及的问题，刘娅黎其实从不曾在意过。从她进入娱乐圈伊始，各种问题便纷至沓来，话题的急速攀升，带来的也是更加犀利尖锐的评判，刘娅黎其实早已习惯，如今再次被问起来，刘娅黎却是知道，自己一旦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那一切便就都过去了。
从刘娅黎今晚坐在这里开始，她脑海里想的只有那时候从电视里看到的他。
四年年前的11月底，牧然当时也是坐在这里，和自己此刻相同的位置。主持人杨静雯暗示着问牧然是否还会一直单身，他回答说很难找到灵魂契合的人，然而不过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牧然便找到了那个女人。或许说，牧然其实一直也在撒谎吧，同自己一般，在人前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语，不同的只不过是，他要保护的是他爱的女人，而她所呈现的，不过是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不可说的秘密。
她真的要放弃这样的机会吗？
然后
再次，等待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我这几年不会有谈恋爱的计划。”
答案，当然是不。
“但是，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刘娅黎的眉眼间很平静，可出口的话，却令台下瞬时一片哗然。
“恋爱并不如拍戏那般简单，只能说我发现的比别人要晚很多，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对方是那个对的人。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我们是否适合对方而已，那么，等待也不过是最好的选择。”
刘娅黎话语微顿，抬眸盯着杨静雯映着些震惊情绪的眸光，她缓缓而笑，接着说道：“说实话，我或许会休息很长的一段时间，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了，《风华》应该是我在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部戏。”她颊畔露出浅浅笑容，扫视过台下那一张张喜爱她的热情面孔。
“当然，我也并没有要退出娱乐圈的打算。很感谢《沉香之夜》的这次邀请，也很感谢各位影迷一直以来对我的鼓励和支持。对于我很任性而自私的决定，我只能对大家说声抱歉。”
刘娅黎此时此刻不愿意去看那些人惋惜仓皇的神色，更不愿意自己有半分的动摇。
台下的骚动早已超出了预计，《沉香之夜》的录制在结尾处被戛然叫停，或许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刘娅黎被工作人员护着从演播厅出来的时候，手边的电话早已被人打爆，就连一向好脾气的Anastasia，此刻也是眉头紧锁，不说一话。
刘娅黎四目环顾，觉得自己至少要和杨静雯道声歉意，哪怕她知道，此刻不论她说些什么，都是种无济于事，终归是自己毁了人家的节目。刘娅黎被Anastasia和工作人员护在中央，本打算在不算太糟的时候就此快速撤离，可刘娅黎似乎总也会忽略自己如今的影响力，舆论传播的速度，快的令她咋舌，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外全是压抑的人影起伏，无数的闪光灯犹如可憎的幽灵魅影般，势要脱离门墙的遮蔽，向她投来冷毒的青睐。
刘娅黎根本出不去，只好被Anastasia条件反射的挡在身后，被推回那幽长清冷的走廊里，刘娅黎一时不察，后背直直撞在廊柱上，疼的她几乎流泪。
“我们现在走不掉，你先回休息室去避一下，我先去应付掉那些记者。”Anastasia的声音里几乎少了往日里的活泼开朗，充塞的无疑全是冰冷低迷的责备情绪。刘娅黎知道Anastasia何以至此，所以她听话的只能点头，除此之外再做不了什么。
五月底的封州市，暖流早已降临，然而哪怕是在室内，刘娅黎也只是感到无边冷寂。这座城市生养她多年，而她几乎从未曾好好看过，刘娅黎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她只是再受不了这般的生存下去。
镁光灯下的生活艰辛的要人喘不过气。这道理刘娅黎一直都懂，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其实，她始终都还是最初的自己，不论娱乐圈如何变幻，刘娅黎也始终对这深不见底的圈子，没有多少热情，如果说当初走进来是一种偶然，那么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却叫她生了厌烦的情绪。
她到底是觉得，是时候该停下脚步一段时间了。
二楼落地窗下的混乱光景，刘娅黎几乎不想去看，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不过是看见她这副模样，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刘娅黎不知道那些人会说她些什么，她只是忽然间，什么也不想去在乎了。
肩膀被来人猛的拍了一下，刘娅黎倏然回头，她却未能想到杨静雯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注意到刘娅黎投注过来的视线而回以轻淡的笑意。
杨静雯扬了下手中的两杯咖啡，笑着问刘娅黎：“要不要和我聊一下？”
刘娅黎绝想不到这个如此睿智的女人竟会主动找上自己，一贯干练精简的短发，眉眼间浅淡而精致的妆容，只会将杨静雯称得更为温雅非常。刘娅黎伸手接过那杯浓热的美式咖啡，竟一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于面前的杨静雯，她是真的觉得有几分歉疚的，刘娅黎说道：“对于节目里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静雯姐。”
哪知杨静雯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摇摇头，轻呷下一口咖啡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没什么好觉得歉意的，我倒是觉得因为你的关系，这节目反而可能会大热一次了。演员刘娅黎在人生最巅峰的时刻，向《沉香之夜》坦言将要暂停娱乐圈工作放长假，这绝对是最独家的头条热闻。”杨静雯倚着颇为调侃的轻松口气，说到这里的时候终是朝着刘娅黎感慨一笑。
“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会在最红的时候选择停下脚步。鸭梨，讲真心的，我和你虽然并不熟悉，但是你的为人，你长久以来的付出，我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现今不乘胜追击一把，你真的不觉得可惜吗？”
杨静雯的话倒是让刘娅黎生出几分意外，能得到这般女子的关怀，大抵也是自己难得的福气。刘娅黎敛眉低笑，指尖轻轻摩挲过手中的纸杯边沿，忽然想起，或许已经是很久都没有人可以这般和自己谈心了，以前刘娅黎几乎没有办法想起从前。
“可惜吗？我其实也在不停的反问自己，如此暂停暂时退出这个圈子，我到底会不会后悔？但是你知道吗？静雯姐，我一直都不够适应这个圈子里的生活，我到底是考虑了多久，质问了自己多少遍，才做了如今的决定，似乎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我只是再不能在这个圈子里生活下去了。”
刘娅黎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自己之所以离开的另一个理由，那理由只能是埋葬在她心里的最后一个秘密枷锁——牧然。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刘娅黎一辈子的殇。
弄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她怎么可能还会跟他处在同一个生活轨道里呢？两个永不会相交却又如此相似的生活轨迹，自己到底还要花多大的勇气，去避开那一切可能重逢的际遇？
索性，不如离开。
“你上我的节目前，有人曾打过电话给我，要我照顾好你。”杨静雯静望住眼前的恬静女人，那双暖融如巧克力色的瞳眸里，似乎因着自己的话语，而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杨静雯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你一向不擅长做访谈，所以要我宽容些，不要对你提及很犀利的话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得到他是谁，只是这样一个为你的人，你要如何交代？”
“你可以放下这里的生活，只是这里的人，你能够放下多少呢？我或许不该对你说这些鸭梨，可是，你似乎忘掉了一个人”
杨静雯向来是不会去八卦别人生活的，或许是天性使然，她一直扮演的不过是个聆听者的角色，对于别人的事情，从来不会过问，然而，人生终有那么一次会有所不同。
刘娅黎决定来《沉香之夜》后，临近上节目前，白铭轩分明有打过电话来，那时候的他大概是在某个机场大厅里，但是尽管周边颇为嘈杂喧闹的环境，也无法掩盖掉那个男人话语里的诚恳拜托。哪怕透过听筒的微弱声波仍是带来了旁人对他的声声催促，而那个男人似乎一无所觉，只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
“鸭梨不大擅长做访谈，也很容易感到不安，遇到不知道要怎么答的问题就会紧张到开不了口，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从容了很多，但还是偶尔会冷场。所以，如果碰到她沉默不说话的状况，希望静雯姐你能够帮帮她，至少不要让她变得太尴尬。拜托了。”
杨静雯不知道于旁人而言，白铭轩到底会不会如此照顾，只是这个名叫刘娅黎的女人，白铭轩却是从认识刘娅黎之初，便一直这般照顾刘娅黎到现在。
以前听某个同行朋友无意间提及的时候，杨静雯并不相信，一个商业大亨新合国际的总裁，不过是图个新鲜玩玩，还能动真不行？如若不是因为一次新合国际投资成功白铭轩做客《沉香之夜》，想必杨静雯是不会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
那时候新合国际的商业建设正将近尾声，白铭轩不能中断工作，杨静雯只好带着节目组前往台州市。第一次在陌生的办公楼里进行节目录制，结束后将要返回北京的杨静雯，正打算与白铭轩道别，却无意间发现，他正站在楼梯间里讲电话。修长的指尖握住小巧的机身贴在耳边，任由温黄暖炙的灯晕斜映下来，勾勒出白铭轩此刻温柔异常的眉眼轮廓。
许是真的酒精作祟，许是真的诚如白铭轩所说，他的酒量其实并不稳定，全靠心情而言。然而，不论是不是真的生出了醉态，那都是白铭轩不一样的一面。
杨静雯本无心偷听，只是那男人温和关怀的语气令人无法忽视分毫。杨静雯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只是隐约听到《风华》……摔伤……住院之类的字眼。
白铭轩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主动将感情加以暴露在众人眼前，却也会在某个值得信赖的人发现时，坦坦荡荡的认证情感归属。
杨静雯依稀记得，那是白铭轩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心底的那片温柔。
刘娅黎，这三个字，几乎牵动着这个三十二岁的商业大亨全部的情感依赖。
“他的未来，不应该有我。”
刘娅黎一贯平和清丽的语气，却说着这般冷漠绝情的话语。其实刘娅黎不是不想放任何人在自己的未来里，只是，她想放进未来的那个人，早已和她不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去伤害自己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呢？
杨静雯不知道这样外表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感情上竟是这般毫不拖沓，她似乎不知道还要怎么和刘娅黎说下去。杨静雯只是忽然明白，白铭轩那样眼界极好的男人，究竟何以在她面前，能够如此奋不顾身。
刘娅黎几乎都要记不得，到底有多久，没有人如杨静雯这般与自己郑重的提起白铭轩了。
白铭轩从刘娅黎二十二岁之初认识之后，一直陪她走过了二十五岁的夏至未至，哪怕后来那些浮浮沉沉的摇曳光阴里，她的身边很少有了他陪伴的身影，然而白铭轩这三个字，于刘娅黎而言，终究与他人不同。
就算刘娅黎再不想承认也好，自己到底还是辜负了那个男人的百般守护，然而她辜负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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