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往事

飘满浓郁药香味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屋里面点了银丝炭，从寒冷的外边走进去，就像从冰窟走进温室一般。

床上卧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形容憔悴，却遮不住天生丽质，眉目如画，身上又带着大家闺秀独有的温和宁静的气质，不过此时的她眸光中带着忧郁和深思，让人忍不住想抚平她的愁容。

妇人小腹隆起，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自己的小腹，和肚子中的孩子说话。

年轻的乔氏站在一边，哄着妇人用了半碗鸡汁粥，妇人却怎么也吃不下了，拿着手轻轻推开。乔氏担忧的看着夫人清瘦却依旧柔美的脸颊，伺候着妇人漱了口，见妇人躺下了，替她掖好被角，又吩咐大丫鬟们寸步不离的守着，这才退了出去。

乍一出门，被料峭的寒风刺激到，乔氏打了个哆嗦。

她望着外面的冰天雪地，这样恶劣的天气，大人一家顶着严寒赶路，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也不知道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副身子能不能吃得消。夫人倒是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养着胎，不过她一直郁郁寡欢，心中牵连着冒着风雪赶路的娘家人，怎么也不肯进食，这样下去，夫人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大人尚且憔悴至此，更不必说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还未降临人世，就跟着母亲吃了这么多苦头，可得健健康康的生下来才是啊。

乔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捧着残羹冷炙进了厨房。

夫人待下人极好，厨房里打杂的婆子也关切的问了夫人身体如何，乔氏一一回答了，转身回去的路上，经过了柴房，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乔氏原本没放在心上，却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要我说啊，这老夫人心也太狠了，夫人为云家诞下了大公子，这边还怀着一个呢，老夫人不晓得关心自己的儿媳就算了，还巴巴的把向姑娘接过来，拿一个外人当亲闺女对待，若是让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心寒。”

另一个人“嘘”了一声，示意她声音小点儿，“你还不明白吗？向姑娘的姐姐是宫里面的大红人，老夫人上赶着巴结向姑娘呢。”

“所以我才替夫人感到不值，夫人为了这个家掏心掏肺，别的不说，夫人对老夫人可是孝敬有加，上回老夫人病了，夫人从娘家拿了一根五百年的人参给老夫人补身体。夫人卧床这么久，老夫人甚至没派人过来探望一二。”

“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了，咱们都是做下人的，哪里有说话的地方啊？我眼瞧着，老夫人可不是拿向姑娘当女儿，而是——”

“难不成是当儿媳妇？”说话之人咋舌，忍不住拔高声音，又匆忙捂了嘴，低声道：“可是夫人还好着呢，她怎么就开始相看新儿媳了？”

“我就跟你透个底儿吧，二夫人院子里有个嬷嬷是我的姨奶奶，她会点儿医术，她跟我说过，夫人这一胎胎相不好，原本生产就不会顺利。夫人现在还终日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身体都拖垮了，就算生了孩子，身子骨也调养不好了……”

后面的话乔氏没有听清楚，她也知道两个嘴碎的小丫鬟说的话不假，她见来了人，便没有再听下去，回了夫人那儿，却一直思索着刚刚听到的话。她担心夫人的身体，坐立不安，于是让小厮套了马车，想要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再请两个大夫过来给夫人瞧病。

谁知还没出门，就被门口守门的护卫拦了下来。

“老夫人说了，这几日京城里不安生，府里面的马车和人员想要出去，须由老夫人同意。”护卫冷冰冰的说。

乔氏这才发现，守门的护卫面孔很陌生，全都被换成了新人。

她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深思，转身回去了。

然后，她在夫人床榻前，见到了向姑娘。

乔氏说到这里，眸光黯淡了下去。

饶是坐在炉子旁边，她依旧觉得手脚冰凉，想起往事，她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云书清静静的听着乔氏说着往事，没有出声打扰。

乔氏调节了一下心绪，接着说下去。

向姑娘穿戴并没有多么华丽，不过到底是年轻，脸细嫩，声音也细细的，难怪讨老夫人的喜欢。

乔氏却没来由地不喜欢向姑娘，但是向姑娘说是来看看夫人的，她少不得捧上热茶，周全的招待着。

夫人原本是刚刚睡下，这向氏便跑过来探望她，惊醒了夫人。夫人倒是不知道老夫人如今拿这向姑娘当眼珠子一般爱护，只以为她是家里什么亲戚，还嘱咐乔氏好生招待。

那向氏倒是个嘴甜机灵的，不停的哄着夫人，夫人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意。

乔氏本来还以为这向氏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好心过来陪夫人说话，自己还小肚鸡肠的想赶她走，心里面有些愧疚，招待向姑娘更殷勤了。

向姑娘只是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寿熹堂了。

天气恶劣，外面道路结了冰，路不好走，老夫人就留向姑娘在寿熹堂住一晚上。

当晚，向姑娘喊肚子疼，老夫人当即就将给夫人预备的大夫给喊了过去，这一查发现向氏是吃坏了肚子。

老夫人当时就急了，当着外人的面说出一定是夫人给向姑娘下了药这样的话。

夫人当时已经睡下了，乔氏却一直留意着寿熹堂的动静，后来才知道，向姑娘心善，对老夫人说自己是受了凉，和夫人没关系。

但凡乔氏有一点警觉，都会发现，这是针对夫人的一个并不精妙的局。偏偏那会儿她操心着夫人的身体，见事情没有再扩散下去，也就没有再管。

“现在想来，那向氏一早就是盯着云家大夫人的位置来的。那时候老爷心里面还只有夫人，向氏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有机会和老爷接触啊，就打起了老夫人的主意，成天儿的往老夫人身边跑，又是送礼又是说笑逗乐，把老夫人哄得服服帖帖。老夫人本就不喜夫人，再加上你姑姑在一边挑拨是非，老夫人对你娘的态度越发的冷淡了。”

乔氏睫毛颤了颤。

“你母亲生你那天，原本是挺着肚子下床走动的，谁知羊水突然破了。她准备生产，然而为她生产准备的两个稳婆，却被寿熹堂喊过去了。说是你姑姑有点女儿家的私事，不好意思请大夫，听说稳婆有经验，喊稳婆过去给她看看。”乔氏嗤笑，“能有什么病儿？不就是小日子那几天会觉得腰酸背痛吗？也值当兴师动众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稳婆叫过去？当时谁都不知稳婆在你姑姑那儿，在云家找了半天才找到，好不容易把稳婆喊回来了，你母亲的羊水都快流干了。”

“再后来夫人就生下了你，产后夫人大出血，大夫说夫人往后再没有生育的可能了。你道你祖母是怎么说的？她居然说一个不能生育的主母，还留在云家做什么？”乔氏冷笑一声，“还好夫人那会儿意识不清，昏迷了过去，要不然听到老夫人这话，一定会被气死。”

云书清听完乔氏说的话，小脸渐渐失去了血色。

她知道自己的祖母冷酷无情，却不知，她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这么多年了，我虽然远在庄子上，却一直牵挂着大少爷和您，那云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们两个懵懂的小孩子，在那种地方，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去？一开始我还安慰自己，大少爷是云家嫡长子，您是老爷嫡长女，他们再不心疼夫人，还不疼自己的子孙吗？谁曾想，那就是一群没良心的白眼狼！”乔氏越说越激动，胸脯不停的起伏，说话有些带喘。

“云家当初也落魄过一段时间，夫人拿着自己的嫁妆贴补，才度过那段光景。老夫人当时还握着夫人的手，说什么十分感念夫人的恩情，以后云家发迹了，一定会善待夫人的。现在想来，他们云家，只有有需要的时候，才拿夫人当人看，等到用不到夫人了，就把人狠狠的踹开，这样黑心肠的东西，夫人在天有灵，一定要让他们遭到报应！”

乔氏说完，想到云书清也是云家人，忙看向云书清。

云书清却没有在意，而是说道：“嬷嬷说得对，他们坏事做尽，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我还是希望母亲能早入轮回，不要再受这一世的苦了。”

乔氏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想到年纪轻轻就去了的夫人，心疼得不能自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不得善终，而这些黑心肝的，却锦衣玉食，好不快活。

“姑娘，不如让奴婢进云府照顾您吧，奴婢会些医术，内宅里的弯弯绕绕也比你熟，有奴婢在您身边，定然不会让那些小人暗害了您。”

“不急，”云书清将手臂上沾着的一根长发捻起，丢进炉火中，只听见滋啦一声，长发被火焰烧成了灰烬，她轻轻的说：“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将您接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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